享受你的生物性

　　“在她性欲高涨的时候，每半个小时就要一次，而且这种情况要没日没夜地持续四五天。我累得筋疲力尽，但又不想让她知道。你能不能推荐几种增强性能力的药？”
　　向专家写信求援的，是“来自非洲塞伦盖蒂草原”的“一头不愿沦为性机器的狮子”，收信人是塔蒂阿娜博士。博士真名奥利维雅•贾德森，牛津大学博士，伦敦帝国学院研究员，进化生物学家。这封信选自她的科普专栏集《性别战争》。
　　塔蒂阿娜博士专门给遭遇各种性困扰的生物解答类似的问题，比如署名“一个总不得安宁的蜂姑娘”遇到的烦恼——“无论我什么时候离开蜂巢，就有一群除了招人讨厌以外就什么都不会干的家伙跟着我。他们认为在我干家务活的时候和我调情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而她的回答就更好玩了。书里充满了“搞”、“性交”、“体位”、“精子”、“卵子”、“生殖器”等等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努力避讳的词语。
　　当然，这些生物不会真的写信给贾德森，她也不会真的给这些澳洲海藻蝇、加州海绵虱或者长臂天牛拟蝎回信，只不过借用这些动物的行为，来揭示生物进化中至为重要的一个话题：两性战争。而两性战争是进化的重要一环。
　　塔蒂阿娜博士宣称：“男孩花心、女孩忠诚对吗？大错特错！在绝大多数的种群之中，两性之间的冲突都是因为雌性的水性杨花而引发的。”原来在生物界，雌性惟有获得最多、最强壮的雄性的青睐，与它们交配，才能使她们的后代得到更多的生存机会。
　　可雄性的生存目的也是一样的啊，为了霸占、独占或者获得更多的雌性，雄性发展出更多的技巧和手段，比如性交的时候，会产生出一种机制，把前面一个雄性的精子全部挤出去，比如在生殖器上长出很多刺。
　　动物界的性行为、乱伦、同类相食等等，都具有进化论的意义。贾德森在序言中写道： “寻找并征服配偶的需要是动物进化最强有力的动力之一。或许在生命当中，还没有什么能比求偶更让大家想出花样如此繁多的战术、谋略；其方式和行为令人眼花缭乱。”
　　遗憾的是，塔蒂阿娜博士在这本书中极少谈论人类自己的性问题。
　　人类在性问题上是极其谨慎的，不像动物界的两性战争那么赤裸裸和无所忌惮。人类的性问题首先是一个隐私问题，男女之间的战争，是发生在床笫、家庭乃至法院之中的。尽管性是所有人都无法回避的事情，但是性首先是和经济、道德以及法律这样的社会概念联系在一起的。
　　人们认为这是进化的结果。因为人类处于生物链的顶端，是进化的最终结果和最高表现。
　　我最喜欢的进化论学者，美国人斯蒂芬•古尔德在他的著作中这样写道：“首先，达尔文提出进化没有目的。生物个体是为了增加它们的基因在后代中的代表而进行着斗争，这就是进化。其次，达尔文坚持认为进化没有方向，进化并不必然导致更高等事物的出现。生物只不过更加适应它们所生活的环境，这就是进化。”
　　这多少有些令人沮丧。我们假定我们的生命朝着更好的方向推进，我们也假定这个世界会更加充满爱和希望。如果事实并非如此，我们岂不是终有一天会被打回原形，回到那个混乱的无伦理的世界，像塔蒂阿娜博士书中的那些受本能驱遣的生物一样？那么我们的文明有何意义可言？
　　古尔德并不这么认为。他认为，自然界没有提供目的给我们，并不意味着我们就丧失了目的。达尔文的进化理论，事实上是把人类社会的选择权，从上帝手里夺过来，重新交回到人类自己手里。也就是说，不要假定有人能为你制造一个完美天堂，一切只在你自己手里。
　　所以，一切旨在制造人间天堂的工程，其实都是一种欺骗。在人类社会，男性创立了种种制度，这套制度包括了道德、家庭和法律体系，他们不断强调女性在社会中存在着更多的不便、更加处于弱势，贞洁对于女性何其重要，等等，从而使他们更加具有支配女性的权力。
　　这一切只不过是在故意模糊人的生物性。这套制度，至少在中国是行之有效的。我们对进化论的教育往往选择其简单粗暴的一面，而对于其中的科学细节总是语焉不详，对于两性战争的真相故意混淆视听。于是我们的男性在成长过程中天然地带有男性沙文主义，而女性则被集体无意识的贞洁观所绑架。
　　两性战争具有天然的合理性，是符合进化论的自然法则。在整个西方的法理系统之中，自然法则是高于一切人为法律的存在，犹如数学概念中的“公理”，是不需证明而必然存在的。
　　我们今天谈论各种事物的时候，总喜欢将其与“文化”、“文明”和“制度”联在一起，却从来不肯直视人类最基本的特性——生物性。人首先是一种生物性的存在，其次才是社会性的。惟有认识和承认人的生物性，才可以更好地认识生活的本质。这并不是说，人惟有像生物那样去生存，才算是好的生活方式。毋宁说，人对于自我作为一个生物体的存在，具有充分的尊重，而不是被社会的、经济的、文化的、政治的等种种属性所羁绊，才能够体现真正的人性。这其中，也包括了充分享受作为人的最基本的愉悦：性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