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风吹走的夏天

2011-12-29 00:00:00秦辉
当代小说 2011年9期


  张鱼背着沉重的书包,一瘸一拐地回到家。
  牲口栏里,娘正提着一桶稠稠的小米粥往牛槽里倒,旁边一头出生不久的小牛睁着清澈的眼睛望着张鱼。
  张鱼埋怨道:“爹呢?不是说好去接我吗?害我等了半小时才回来。”娘没抬眼,还盯着牛栏,“你爹一大早就看活儿去了,人家催得紧,再说,你老大一个人了,这点儿路叫个啥?娘早些年……”
  没等娘说完,张鱼的脚就迈出了牛栏,一边向屋里走,一边说,“我倒不如一头牛了,哼哼。”
  娘放了桶走到灶间,从锅里拿出还有点热气的馒头。锅里还有蒸的白片鱼,这种鱼虽然刺多,但新鲜味美,放上葱丝清蒸有一种特别的香味,是鲁北一带的家常鱼。娘说,“你将就着吃几口,中午咱包韭菜馅饺子吃。”
  张鱼搬了马扎,坐在锅台前大口嚼起来。一会儿的工夫,半碗白片鱼,两个馒头就进了肚。又去缸里舀了凉水咕咚咕咚地喝饱,抹抹嘴,走出了家门。
  张鱼是去找同班同学张旺。
  到了张旺家,看到他家新漆过的大门紧锁。门左边的大槐树下,张旺的老奶奶敞着衣襟扇着蒲扇,咧着没牙的嘴冲着张鱼嘿嘿直笑,“谁家的小子啊,长这么高了,找旺吗?跟他爹打鱼去了。”
  张鱼想去坝下看张旺跟他爹打鱼,又瞧见日头渐渐高起来,就悻悻地往家走。
  回到家,张鱼走到灶间,问娘有西瓜没。娘说,没买。张鱼嘟囔,真是的,夏天哪有不吃西瓜的。娘说,你到小菜园摘根黄瓜将就着吃吧。张鱼抬高了音儿,黄瓜是黄瓜,西瓜是西瓜!咋能一样呢?他狠狠地走进自己屋,将门咣地关死。躺到炕上,翻了几页《意林》,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张鱼梦见了好大一片地,枝藤蔓延,一个个圆圆溜溜的小脑袋探出叶间,乌黑的眼睛冲着张鱼一眨一眨的。张鱼拿一个在手里,小东西竟然张开嘴,红通通得像个无底洞向张鱼咬过来。张鱼啊的一声惊醒了。张鱼抹抹头上的汗,一边下炕,一边想着,那小东西摔到地上时,竟然变成了一个西瓜!
  爹回来了,娘正把饺子往大锅里面下。韭菜的香味弥漫着整个灶房,难怪人家说头茬的韭菜香死人呢。
  在饭桌上,张鱼说,爹你买几个西瓜吧!我想吃西瓜想得要命。爹说,咱家啥水果没有,桃,杏,小甜瓜,脆瓜,就是没有西瓜,你不吃不行啊。张鱼说,爹,我真就想吃西瓜,特别想吃。爹说,你这孩子长馋病还是咋的?张鱼说,爹,我真想吃,做梦都想。爹推了碗筷,哪来这么多熊毛病,爱吃不吃!娘也说,你这孩子。
  爹到邻村看承包工地的进度,张鱼气鼓鼓地又回了屋。娘要去河滩下的棉花地,问张鱼去不去,张鱼想想躺着睡不着也难受,就答应着起来。
  张鱼家的棉花地,就在家北,那条河叫幸福河,是德惠新河的一条分支。常年河水清澈,河两边是村民开垦的田地,有种棉花的,种菜的,间或还有一棵棵的桃树。
  棉花离地已经有一尺高了,开始分杈。娘放下水桶给棉花打杈,张鱼则站在河边看河里插的渔网。张鱼想,那些网想必就是张旺家的吧,听娘说运河里能出不少的鱼呢,张旺家就靠这条河发了财。
  “快帮我打桶水来,早干完早回家。”娘喊。张鱼忙将目光从河里收回来,向棉花地跑过去。
  张鱼去河边装水时,发现河边果然有好多鱼。张鱼用水桶去打,鱼儿们就呼地一下散了,东游西荡的一会儿又聚了起来,很有意思。张鱼就顺着河边追那些鱼儿,不知不觉追到了桥下。
  张鱼站住了,眼前一片好大的西瓜地,跟梦里一样!他扔下水桶跑过去,西瓜蔓又长又粗,里面一个个或大或小的西瓜像玩捉迷藏的孩子在枝叶间似露不露。张鱼向左边的看瓜棚望去,没声息也没人影。张鱼咽了口唾沫,蹲下身搜索着眼之所及处的西瓜,他伸手摘下一个大点的抱在怀里跑向河边,扔进水桶。张鱼提着水桶钻向一丛高高的芦苇,蹲在里面用拳头把西瓜一砸两半。西瓜不熟,瓜籽还没有成型,一股酸溜溜的味道直冲鼻间。张鱼咬了一口,呸地吐到地上,接着站起来,狠狠地扔向河里。
  张鱼丧气地站在桥下,他仰头向上看,这时正好有一辆车从桥上开过。从车厢没遮好的帆布看到,车上拉的是西瓜。
  张鱼的眼睛随着那辆车走着,忽然,一阵刺耳的刹车声,车猛然停住,接着后面跟的车疯一样顶了上去。
  天上飞下好多好多的西瓜,铺天盖地的。
  那个夏天,一辆货车因司机打盹冲下幸福河桥,车掉下时,恰好砸到了高中生张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