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丽塔》的元小说特征

2011-12-29 00:00:00李玮玮王丽莎
新闻爱好者 2011年8期


  摘要:纳博科夫是杰出的后现代主义作家,在其代表作《洛丽塔》中作者采用了独特的元小说的叙事结构,完美诠释了后现代主义质疑客观真理、拒绝价值判断、强调意义的不确定性的特质。这部作品也成为20世纪美国后现代主义小说的典范。本文旨在探讨《洛丽塔》中真假共存的元小说特征。
  关键词:洛丽塔 纳博科夫 元小说 真实 虚假
  
  俄裔美籍作家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是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作家之一。他学识渊博,才华横溢,而将这位作家推向其艺术巅峰的莫过于他所创作的最富影响力也是最富争议的长篇小说《洛丽塔》。对于后现代主义小说而言,纳博科夫是一位里程碑式的人物,开了美国后现代主义小说的先河。其代表作《洛丽塔》更是“因其特异的创作风格,非凡的叙事技巧”,成为后现代主义小说的典范。本文拟从后现代主义的视角解读《洛丽塔》独特的元小说叙事技巧。
  元小说的理论基础
  元小说,即关于小说的小说,是后现代主义文学中一道独特的艺术景观。它具有“强烈的自我指涉性和自我意识﹑叙述结构和形式上的创新”。传统小说创作总会依照还原生活的手法尽可能地为读者描绘真实,让人们相信这个故事是在现实生活中发生过的,或正在发生的,从而达到引起读者共鸣的目的。而元小说却会在作品中无所避忌地展示其创作过程,甚至是直接评论其叙述本身,让读者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所读到的不过是作者的艺术创作,意识到小说本身的虚构性。其目的“是要从一个全新的层次上揭示小说与现实的关系,从而以特殊的方式提出了人类应该如何认识现实世界的问题”。这便如同“撕掉布帘遮挡的牵线班子”,将虚构真实地摆在读者面前,让读者能更加客观地评价作品。元小说的创作初衷正好揭示了后现代主义质疑客观真理、拒绝价值判断、强调意义的不确定性的本质。
  《洛丽塔》讲的是中年继父与其继女之间的乱伦恋情。亨伯特·H·亨伯特是一个有恋童嗜好的中年男人。他在年少时曾与14岁的少女安娜贝儿有过一段恋情,而后安娜贝儿因伤寒早逝。这也导致了亨伯特对于“九到十四岁”的少女的迷恋。40多岁的亨伯特遇到了12岁的女孩洛丽塔后深深被其吸引,无法自拔。为了接近洛丽塔,亨伯特娶了洛丽塔的母亲夏洛蒂为妻,成为洛丽塔的继父。婚后的亨伯特仍然无法压抑对洛丽塔的迷恋,最终被夏洛蒂发现。夏洛蒂本想告发二人的丑行,却在途中遭遇车祸不治身亡。没有了阻碍的亨伯特与洛丽塔极尽缠绵,并开始了他们的环美旅行,不想在旅途中洛丽塔被剧作家奎尔蒂拐走。奎尔蒂逼迫洛丽塔拍色情电影,洛丽塔的不接受导致自己被赶走。当亨伯特再次见到她时,洛丽塔已怀孕,需要继父的金钱援助。洛丽塔收了亨伯特给的钱却拒绝了他再续前缘的要求,伤心欲绝的亨伯特枪杀了奎尔蒂。最后亨伯特因血栓病死于狱中,十七岁的洛丽塔也因难产而死。
  实际上,从《洛丽塔》完稿后一开始被美国多家出版社拒绝,到几经波折在法国成功出版,再到出版后获得的巨大荣誉与引发的诸多争议,这部作品一直以其“色情”的内容挑战着公众的道德底线。有人认为它是“衰老的欧洲诱奸年少的美国”的象征,或是“年少的美国诱奸衰老的欧洲”的寓言。还有人从中看到了美国道德之死。
  显然纳博科夫对于道德问题是不屑一顾的。他否认自己的创作具有任何政治性与道德的目的性。他曾公开宣称“小说只是谎言,《洛丽塔》并不带有道德寓意,文学创作的意义就在于其能带来所谓的审美的福祉,带来他直率地称之为审美愉悦的东西”。根据纳博科夫的谎言论来看,那些对于《洛丽塔》道德层面的非议与抨击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因为这并不是小说的精髓之所在。无论这部小说看起来有多么真实,实际上从始至终它都只是一种叙事技巧与艺术语言综合后的虚构。作者在不遗余力地构建真实的同时又毫不避讳地暴露着虚假。这种用自身语言的虚构性对于小说叙述本身进行的评论揭示了《洛丽塔》元小说的本质。
  构建真实
  《洛丽塔》这部“白人鳏夫的自白”基本是亨伯特(一个犯罪嫌疑人)以第一人称讲述自己的经历。这种带有自传性的回忆录文体本身就能给人以真实的感受。在对其过往的叙述中亨伯特与洛丽塔的不伦之恋有着确切的时间、地点、人物。他们的相遇、相知、相恋、相离直至而后相逢的背景过程都被交代得事无巨细。
  小说中亨伯特“1910年生于巴黎”,与洛丽塔在新英格兰的比尔兹利相遇,因涉嫌谋杀,于1952年11月16日在法定监禁中因冠状动脉血栓症去世,随后,在同年的圣诞节洛丽塔因难产死去。尤其在第一部第11章中亨伯特还以日记的方式详细记录了自己与洛丽塔最初相处的日子。
  星期四,非常暖和。
  星期五,她和一个叫罗茜的黑孩子出去了。
  星期六,(开始可能修改过了。)我知道继续写这日记真是疯了。
  星期天,热浪仍然伴随着我们。最吉祥的一个星期。
  星期一,贪恋不舍的快乐。
  星期二,下雨。雨水湖。
  星期三,“喂,让妈妈明天带你和我去‘我们的镜湖’”。
  星期一,早晨下雨了。
  星期五,我期待着一次可怕的灾难。
  星期天,我的心仍然怦怦乱跳。
  这一部分每段都用星期几开头,详尽地描述了当天的天气、琐事及彼时亨伯特的心理活动。这种文体使读者几乎可以真实感受到亨伯特每天见到洛丽塔时隐秘的喜悦及不见洛丽塔时忐忑的心情。
  还有小说第二部亨伯特带洛丽塔从新英格兰出发,南行复而转向西海岸,最后回到比尔兹利城的游历过程,一城一镇都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让人完全相信他们真的就这样走过一遭。
  而对于细节的准确细腻的描写也是纳博科夫营造真实的另一法宝。我们可以看看亨伯特是如何描写洛丽塔的母亲夏洛蒂的:
  可怜的妇人三十五六了,她的额头很有光泽,眉毛剔过,五官端正但不动人,或许能形容为玛雷娜的一次不稳固分解。她拍着铜褐色的卷发,领我走进客厅,我们聊了一会麦库的火灾,以及在拉姆斯代尔居住的特权。她那特别大的海绿色眼睛非常有意思地在你周身上下移动,又小心翼翼地避开你的目光。她的笑只是一条眉毛挑逗地猛跳一下;一边说着,时而在沙发里伸展一下身体,时而朝三个烟灰缸和身旁的炉围(那上面放着一只褐色苹果核)冲击,而后又落座,一条腿压在另一条腿下。很显然她是那类妇女,她们经过修饰的谈吐颇能代表一家图书俱乐部或桥牌俱乐部或任何古板聚会的风格,却永远不能反映她们的灵魂;一批毫无幽默感的妇人;在内心深处对客厅交谈的所有主题完全漠然,但对这种谈话的形式却甚为讲究。透过太阳光下的玻璃纸,她的失意一目了然。我非常明白无论多么偶然我成了她的房客,对于我,她会有步骤有头有尾地做完能对宿客做的一切;我于是就又会陷入一张肮脏交易的网,这些我知道得很。
  通过对五官、表情及小动作的细节性描写,这样一个世故、故作端庄且内心有企图的中年女人已经走入了读者的内心。而这样关注细节的例子在文章中比比皆是:这些都是小说的神经,也是构成全书情节的秘诀和潜力。无怪乎很多评论家会根据这部作品去调查当时美国社会的道德状况。确实是因为作者通过对细节的描写使读者进入了另一个“真实”的世界,愈陷愈深而不自知。
  暴露虚构
  但就当读者沉迷于整个剧情的时候,作品中叙述人称的改变却会时不时地干扰你的阅读。如:“我必须讲到这些细节(细节本身只令职业心理学家感兴趣),要不然,读者啊,即使当他一口吞下我的草稿时,我也只能看出他的生着金色胡须的‘玫瑰色嘴唇’。”这里“读者”的出现同样拉开了作者与文本的距离。这种第三人称叙述夹带第一人称侵扰叙述是后现代主义小说所特有的。作者的目的就是提醒读者不要陷入剧情太深,要适时抽离开来,为客观品论赢得一定的距离。
  
  文中亨伯特一直反复重申自己有精神病,且不止一次地接受过治疗:“回到文明世界不久,我的精神失常(如果是忧郁症或一种不堪忍受的压迫感,用这残酷的字眼很适宜)又发作了一次,读者一定会为我感到遗憾。我又彻底恢复了我在先前那所极其昂贵的疗养院治病时发现的一件事。我发现戏弄精神病医生真是乐趣无穷:狡猾地引他们误入歧途;永远不让他们看出你知道玩这花样的门道;为他们编造复杂的梦境,纯古典式的(这使他们,梦境勒索者自己也做梦,并尖叫着醒来);用虚构的‘原始场景’愚弄他们。”亨伯特这样的自白加之他自身的精神状况不禁让人怀疑洛丽塔是不是也是他幻想出来戏弄读者的人物。
  再有,文中亨伯特在《文艺名流辞典》中看到的奎尔蒂的生平经历实际就是亨伯特自己的经历。纳博科夫暗指奎尔蒂与亨伯特本就是一人的两面。而神秘女人维维安·达克布鲁姆(Vivian Darkbloom)的这个名字却又是纳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15个字母的重新排列。在她的自传《我的暗示》中,维维安暗示谋杀奎尔蒂的是奎因(Quine·Dolores),而实际上小说中奎尔蒂是被亨伯特杀的。也就是说奎因就是亨伯特。而亨伯特曾戏谑地称洛丽塔为Queen。Quine·Dolores谐音就是Queen·Dolores,故而奎因也是洛丽塔。这样说来,亨伯特、奎因、奎尔蒂、洛丽塔、纳博科夫他们实际就是同一个人!这么多刻意的巧合直接暴露了作者人为设计的痕迹。实际上这些复杂而精巧的设计无非是纳博科夫使用的一种元小说的写作技巧——文字游戏。又比如亨伯特称那本记录他与洛丽塔相遇的日记本是由马萨诸塞州的“Blank&Blank”公司生产的。从这个公司的名字“Blank&Blank”,即空白公司,我们完全有理由质疑这家公司的可信度。日记本来是对真实生活的忠实记录,但亨伯特却说“日记可能已被重写”或“修改”。当读者怀疑这本日记到底是记录真实还是艺术创作时,亨伯特给出了答案:“我始终依靠坚强的意志调节我的文风来适应日记体,我也把这视为我的艺术责任。”日记不过是亨伯特的艺术创作。那洛丽塔呢?“我疯狂占有的不是她,而是我自己的创造物,是另一个梦想中的洛丽塔——或许比洛丽塔更真实。”洛丽塔也不过是亨伯特基于创作目的而虚构出来的艺术形象罢了。
  纳博科夫使用这些文字游戏的目的只是告诉读者:小说不过是综合艺术手法与艺术技巧的虚构而已。这也是元小说“玩弄观众,玩弄现实,玩弄传统的文学成规”的娱乐精神。
  作为美国后现代主义的先驱,纳博科夫对文学创作有着自己的独到见解。他认为伟大的文学作品不是反映世界而是创造世界,是“一个有它自己逻辑的幻想世界”。作为一个旨在真实中暴露虚构的元小说,《洛丽塔》自始至终不过是一个披着真实外衣的谎言。正如纳博科夫自己所言:“真正的冲突,不在棋子之间,而在棋手之间。”《洛丽塔》中真正的冲突也不在角色之间,而在于作家与读者之间。当读者发现自己煞费苦心细细推敲的结果不过是纳博科夫精巧的花招,这种被骗的快乐就是纳博科夫所谓的“来自脊椎”的快乐了。纳博科夫利用特定的现实(逻辑、事实、琐细小事等)作诱饵,引导着读者进入小说中更大的非现实,或者更大的“现实”中去,使读者一方面沉迷于故事情节,另一方面却又能时刻保持一种客观冷静的批判态度对待作品。这就是元小说的魅力,也是《洛丽塔》的永恒魅力。
  参考文献:
  1.刘象愚等:《从现代主义到后现代主义》,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
  2.纳博科夫[美]著,于晓丹译:《洛丽塔》。
  3.纳博科夫[美]著,于晓丹译:《谈谈一本叫〈洛丽塔〉的书》,《洛丽塔》,上海:译林出版社,2000年版。
  4.纳博科夫:《固持己见——纳博科夫访谈录》,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
  5.赵毅衡:《豌豆三笑》,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
  (作者单位:衡水学院外语系)
  编校:董方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