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新闻类大众传播语体与诗歌类文艺语体是两种不同的语体,二者在写作语境、写作目的和要求、阅读习惯等方面都有着很大的差异,因而也呈现出两种不同的语体风格。
关键词:新闻报 诗歌 语体 大众传播语体 文艺语体
法国结构主义诗人热奈特曾做过这样一个语言实验,他把一篇新闻报道像诗歌一样分行表述:
昨天在七号公路上
一辆汽车
时速为一百公里时猛撞
在一棵法国梧桐树上
车上四人全部
死亡
我们奇怪地发现,当我们把同样的语言按新闻报道来读和按诗歌来读时,感受明显是两样的。作新闻报道来读时,读到的是一个真实的事件,你会完全相信它,不会去深究文字背后的蕴涵。而将其当成诗歌分行来读的时候,却会产生很奇异的感觉,你会不由自主地去联想和想象:“昨天”是什么意思,“七号公路”和“一辆汽车”代表着干什么,“法国梧桐”是个什么意象,“车上四人”又分别指谁,“死亡”在传达着什么情绪。这种种感受和联想,在读新闻报道时是决不会产生的。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作为新闻报道的语言和作为诗歌的语言其实分属于两种不同的语体。所谓的语体其实是特定语境的产物,新闻报道属于大众传播语体,而诗歌则属于文艺语体,因此它们呈现出不同的风格。这种风格的对比非常鲜明,受众阅读时自然会产生不同的阅读习惯和思维方式。
那么,新闻类大众传播语体与诗歌类文艺语体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不同呢?这是因为:
首先,二者的语境不同。“语境”这一术语是波兰学者马林诺夫斯基1923年提出来的,英国的弗思于1944年创立了系统的语境理论。所谓的语境就是语言环境,是人们运用自然语言进行言语交际的语言环境。它分成三类:上下文语境,也称为小语境;情景语境,也称为中语境;社会文化语境,也称为大语境。“大众传播语体是指在公众生活语境中关涉大众性、社会性生活主题,在长期语言运用过程中形成的言语表达特征体系,从外部条件来看,带有明显的公众性和有准备性,因此它在语体特征上跟书面语大体一致,如电视、广播、报刊的新闻通讯和社论、时评,以及公众性的演讲等。”作为一种公众传播类的语言,它要对着真实世界中的公众说话,其语境是公众性的、真实的,其写作的主要目的就是真实地传达信息或者表达对某个事件的看法。诗歌属于文艺语体,文艺语体是指以艺术形象表现社会生活、塑造人物形象,表达感情意念的过程中长期运用共同语所形成的言语表达特征体系。它也属于书面语,它所面对的更多的是虚拟的文学世界或者作者自己,传达的是一种情感或者思绪,它的语境是个人的、虚拟的,因而具有更多的模糊性和多义性,需要受众通过语言中的暗示和个人的联想去破解它。
其次,二者的写作要求不同。新闻类的大众传播语体的语言要求中,客观真实占第一位,除了社论、时评以及公众演讲需要表达个人的褒贬好恶,加入个人评价的色彩外,大多都以客观真实性为主,比如新闻、通讯、消息等,甚至有意摒弃个人感情因素的渗入,这就使它的语言显现出真实、准确、可信的风格。而诗歌类的文学语体自古以来就是以抒发情感、表达志向为主的,即所谓的“诗言志”,因此它具有强烈的主观色彩。
最后,二者的阅读要求不同。读新闻类的大众传播语体时,受众更多的是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想了解一个真实的、完整的经过,或者在了解真实的经过的基础上,再去读作者对于这件事情的评价。一般来说,新闻稿件都会满足受众的这一要求,会全面、真实、客观地把事件叙述清楚,所以受众在读新闻稿件时常常不用刻意去思考,只需要去了解一个事实一个看法即可。而诗歌类的文学语体传达的是主观的情绪以及不能明说或者不愿明说的思想,它常常借助于各种修辞手法,委婉地传情达意,更讲究余韵悠长,言有尽而意无穷,因此,受众在读它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去挖掘、去深究、去联想和想象,正所谓“意在言外,思而得之”,而“思”则是读诗的一个必要的过程。
正因为有以上几种原因,所以新闻类大众传播语体与诗歌类文艺语体才会呈现出不同的风格特点,它们在文体风格上的不同表现在:
第一,新闻类大众传播语体的语言要求真实与准确,它将语言的工具性用到极致,使用的是规范的语言本身;而诗歌类文艺语体则侧重于暗示和多义,将语言抒情表义的功能发挥到极致,更具有变形性。
新闻报道报道的是真实的事件,其所有思想的含义尽在字面上,决不会产生歧义,因此,受众读到的就是作者要全部表达的,从不会也不必就此产生超乎文本之外的联想。而诗歌语言却恰恰相反。孟子讲“言近而旨远”,庄子讲“言有尽而意无穷”,以及钟嵘在《诗品》中讲的诗要有“滋味”,司空图在《二十四诗品》中讲的“象外之象,韵外之致,味外之味”等,都要求诗歌必须有蕴涵,忌直白。如果一首诗歌写得太过清楚,没有想象的空间,那就会被认为是不成功的。因此,诗歌最为讲究的就是表里两层含义,即在字面之外一定要另蕴深意。为了达到这一目的,诗歌语言甚至不惜用变形的方式来传情达义,正如袁行霈先生所说的:“如果从语言学的角度给诗歌下一个定义,不妨说诗歌是语言的变形,它离开了口语和一般的书面语言,成为一种特异的语言形式……诗歌另有一套属于诗歌王国的语言,那是对日常交际使用的语言加以改造使之变了形的。诗歌既遵循语言规范,又时时欲超出这规范,或者说自有其超常的规范。读者也已习惯用超常的眼光去读诗,心理上有了相应的准备。”
新闻类大众传播语言在表意上是明白的,比如,你在报纸上读到“昨天,在七号公路上,一辆汽车时速为一百公里时猛撞在一棵法国梧桐树上,车上四人全部死亡”时,你不会去怀疑去联想,不会去猜作者是否话里有话,因为大众传播语体告诉你的就是语言本身告诉你的,它的真实和准确是不容置疑的。而诗歌语言则不一样,它告诉你的“春天”也许代表着青春和生命,它告诉你的“花谢花飞”也许代表着一种美好事物的一去不复返,或者只是传达一种忧伤的情绪。因为,“从情感角度来说,‘意’是主体的一种情感体验。这种情感体验带有难以名状的模糊性,但在性质上(如分属于美、丑、悲、喜等)却是鲜明而确定的。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体验,是一种类似于‘味’的心理体验。”正因为这种“意”或“情”带有强烈的主观体验色彩,同时也带有难以说清的朦胧感,所以,当作者要将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情感或思想传达出来时,便不可能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而会通过语言的变形,或者通过营造意象或意境来将它传达出去。再加上中国古代将“朦胧多义”和“意味深长”作为诗歌语言的至高标准,都使得诗歌类文艺语体在风格上更具有主观性,最忌直白,而更强调多义性、暗示性与联想性。
第二,新闻类大众传播语体风格是平实的,不要求有过多的修饰,也不要求过多地使用辞格,采用的是逻辑思维的方式,属于消极修辞;诗歌类文艺语体则更多地讲求艺术性,有意识地运用多种修辞手段,甚至创造富有深意的意象来启发和强调思想与情感,从而扩大诗歌表达的深度与广度,采用的是形象思维的方式,属于积极修辞。
“积极修辞”和“消极修辞”的概念是陈望道先生在《修辞学发凡》中提出的,他把修辞现象和修辞手法一分为二,认为:“凡能使语辞呈现明白、清晰情貌的,称为消极修辞;凡能使语辞呈现生动、形象情貌的,称为积极修辞。”“消极修辞单求明白、确切地表达概念,采用的是逻辑思维的方式,具体地说,要求具备明确、通顺、平匀、稳密四个条件。”“积极修辞要求形象、生动地表达事物,注意体验性和语辞魅力的发挥。它侧重于迎合情境,以情感人,采用形象思维的方式。”
由此可见,新闻类大众传播语体大多属于消极修辞,在语体风格上要求流畅、明白、准确。还以前面的实验为例,“昨天,在七号公路上,一辆汽车时速为一百公里时猛撞在一棵法国梧桐树上,车上四人全部死亡”,这段文字以逻辑思维的方式告诉我们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经过、结果等,这就完成了一个新闻事件所必备的要素。而诗歌类文艺语体则属于积极修辞,以情动人,讲求语言的魅力和蕴涵力,采用的是形象思维的方式。如唐诗《春晓》,表面上看是写春天的景色,其实却蕴涵着无限的深情。“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体现的是春意盎然的喜春颂春的感情;“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表现的却是风雨催花,花落春去的惜春之情。人们在理解它的时候往往通过“春”、“夜”、“风雨”、“花落”等语词的暗示,以真正理解作者要表达的感情,这与大众传播语体的表达习惯和风格特点是完全不同的。
新闻类大众传播语体和诗歌类文艺语体在写作语境、写作目的和要求、阅读习惯等方面都有着很大的差异,因此在语体风格上也截然不同。这些不同不仅可以帮助我们使用好这两种文体,也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解读这两类作品。
参考文献:
1.邵敬敏:《现代汉语通论》,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322页。
2.袁行霈:《中国诗歌艺术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2页。
3.夏之放:《文学意象论》,汕头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176页。
4.陈望道:《修辞学发凡》,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102页。
(作者为洛阳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副教授)
编校:张红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