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时期齐国歌谣的社会舆论功能

　　古代歌谣是流传遥远的民间诗歌。传统社会中，信息传播的途径比较缺乏，歌谣就成为民众文化传承、表达心声、传播信息的重要方式。也是社会舆论的重要载体。歌谣的作者和传诵者多是下层民众，其内容多为民众对社会生活现实的态度和看法，是民众生活实践与思想观念的直接反映。统治阶级对歌谣这种社会舆论的态度和处理措施，直接关涉到国家的发展和兴衰。
　　先秦时期，齐国歌谣的题材和内容十分丰富，其中流传最广的当数《诗经·国风》中收集的11首《齐风》，鉴于相关研究较多，本文不再赘述。此外，齐国歌谣还散见于各种先秦典籍中，主要是齐国民众根据本国当时社会状况编造出来的歌谣，也包括对齐国治理和发展有影响的他国歌谣。歌谣是普通百姓表达社会舆论的重要方式，统治者对歌谣的重视程度和调控办法，直接关系到齐国国势发展的兴衰。对齐国谣谚情况的分析。能使后人明晰当时统治者的治国政策，尤其是其社会舆论调控思想。并从中借鉴经验，以资今世。
　　
　　齐国歌谣的政治讽刺功能
　　
　　齐桓公是齐国历史上的名君，一次饮酒喝醉，遗失了帽子，深以为耻，甚至三天都没有上朝。管仲劝谏日：“此非有国之耻也，公胡其不雪之以政?”齐桓公采纳了管仲的建议，打开粮仓赈济贫穷之人。检查了监狱。把罪轻之人释放出狱。不出三日，百姓歌之日：“公乎，公乎，胡不复遗冠乎!”歌谣虽短，但很幽默，委婉讽刺了齐桓公的统治过失之处。这首《齐民歌》唱出了百姓的心声，盼望君主再次丢失帽子是假，期许君主轻徭薄赋，重视民生是真。
　　竖刁、易牙和公子开方是齐桓公时期的三个佞臣，贤相管仲力主驱逐。因为易牙杀子取媚于君，不合人之常情，不可用；开方放着卫国太子不做，以臣事君，不合人之常情，不可近；竖刁自宫以取媚国君，不合人之常情。不可亲。民众也编造《齐人东郭谣》，对其进行有力的鞭挞和讽刺：“东郭有犬啀啀，日夕欲噬我猳；西郭有犬啀啀，日夕欲噬我猳；北郭有犬啀啀，日夕欲噬我猳。”这首民谣由明代学者杨慎收集，虽没有明确指明出处，但在后面注释：“指竖刁、易牙、开方三子也。”管仲死后，齐桓公重又召回三佞臣，结果酿成“三子专权”的局面。三人发动政变，篡夺了齐国政权，把齐桓公饿死不葬，尸虫流于户。从此齐国陷入长久的内乱之中。民众生活更是苦乱不堪。逐渐丧失了春秋霸主的地位。
　　齐景公统治时期，奢侈淫逸，大兴土木，不顾人民生死，造成沉重负担，民众多次用歌谣的方式表达痛恨之情。“景公使国人起大台之役。岁寒不已。冻馁之者乡有焉。”百姓编《冻水歌》曰：“冻水洗我，若之何?太上靡散我。若之何?”一次齐景公修筑长康，晏婴作《穗歌》曰：“穗乎不得获，秋风至兮殚零落，风雨之拂杀也，太上之靡弊也。”又一次齐景公筑长庲之台，晏婴吟诵《岁暮歌》曰：“岁已暮矣，而禾不获，忽忽矣若之何!岁已寒矣，而役不罢。慑慑矣如之何!”这些歌谣的主旨都是反对齐景公滥用民力，修筑台榭，误农事，碍稼穑，是齐国百姓以愤懑的情感，控诉统治阶级不顾人民的死活，强加给沉重的劳役、兵役，给生产带来严重破坏。晏婴把这些歌谣传达给齐景公，齐景公大多接受劝谏，停止了相关动土工程，有效缓和了激烈的社会矛盾。
　　战国后期，齐国大将田单攻打狄地，三个月还没成功。齐国流传着这样的童谣：“大冠若箕，修剑拄颐。攻狄不能下，累枯骨成丘。”歌谣形象地刻画了将领田单衣冠俨然、高高在上、脱离士卒的指挥官形象，结果攻狄不下，连吃败仗。《攻狄谣》的流传，让田单非常害怕，连忙找名士鲁仲连指点迷津，最终意识到自己“有生之乐，无死之心”，只知享受的快乐，没有拼死的决心。影响到士兵的战斗激情。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田单“厉气循城，立于矢石之所，乃援袍鼓之”，身先士卒，为部下做好榜样。不久狄人的城邑就被攻下。
　　对于统治者的治国举措，民众通过歌谣的方式表达立场和看法，并有很强的预见性。史书记载齐王受骗终被饿死致使齐国灭亡的过程曰：“秦使陈驰诱齐王内之，约与五百里之地。齐王不听即墨大夫。Rj0pGSDsnigQsCNV5fGi0PIfS8AUVtpW0ZmfZF62xXE=而听陈驰。遂人。秦处之共松柏之间，饿而死。”而在此之前，民众就为将要发生的事情编唱歌谣：“松邪!柏邪!住建共者。客邪!”《松柏歌》指出，看到那郁郁苍苍的松柏，我们齐人就想起泰国的好人宾客，诱骗齐王建入秦。并最终把他弃置在长满松柏的那个叫共的地方。这其中对田齐亡国之君既有哀怜同情。又有讽刺责备：哀其上当被骗，被秦王囚禁在远离临淄的共地松柏之间：讽刺其不听即墨大夫之忠告，而轻信了秦使陈驰的诱骗之词。只可惜齐国国君没有重视民众的这一舆论，这首歌谣成了绝响，歌谣中充满齐国遗民国破家亡的无奈悲吟。
　　
　　齐国歌谣的政治颂扬功能
　　
　　齐国国君奉行民本政策，受到民众的普遍欢迎和赞颂，这在歌谣的编造和传扬中也有所反映。姜齐后期，国内赋税沉重，民众贫苦，大臣田成子采用各种惠民政策争取民心，如“大斗出。小斗入”等。一次齐国遭遇大饥，“道旁饿死者。不可胜数”，国君没有采取措施救助受灾民众。但“父子相牵而趋田成氏者不闻不生”，田成氏反而尽力赈灾。帮助民众渡过难关。“秦周之民相与歌之日：‘讴乎。其已乎!苞乎，其往归田成子乎!’”秦周是齐国都城临淄的城门，《周秦民歌》代表了民众心声，田成子深得百姓拥戴，“归之如流水”，田氏势力越来越大。晏婴也曾建议国君“近贤而远不肖，治其烦乱，缓其刑罚，振贫穷而恤孤寡，行恩惠而给不足”，实行以民为本的政策，否则国家会被田成家族掌握。
　　对于值得称颂的国策，齐国民众则不吝热情洋溢的赞颂，并引以为豪。稷下学宫是齐国的文化圣地，实行“不治而议论”、“无官守，无言责”的方针。思想自由，学术氛围浓厚。吸引和造就了大批天下精英。很多稷下先生和稷下学士以辩才闻名天下，《史记》记载：“苟卿，赵人，年五十始来游学于齐。驺衍之术迂大而闳辩；爽也文具难施；淳于髡久与处，时有得善言。故齐人颂日：‘谈天衍，雕龙爽，炙毂过髡。’”由此可见，战国时期稷下学宫辩士的风姿和口才特点，民间歌谣对此作出了贴切总结，并流传久远。
　　
　　齐国歌谣的政治表达功能
　　
　　齐国歌谣这种文化遗存可以透露出较广阔的社会层面的政治意识。齐国民众也通过歌谣的方式，表达对政事的观点和意见。齐景公病重，立宠妾所生之子公子荼为太子。而把其他诸位公子安置在菜地。齐景公死后，其他诸公子没有去参加葬礼，为防止被害而纷纷逃亡，“公子嘉、公子驹、公子黔奔卫，公子组、公子阳生来奔”。对此，莱地百姓愤而作歌日：“景公死乎不与埋，三军之事乎不与谋。师乎师乎，何党之乎?”莱人看到诸子逃奔鲁、卫的情景，对诸公子不理丧事、不问三军动向的做法提出批评，并对这群流亡公子的以后处境表示了极大的担忧。《莱人歌》反映出在权势和利益面前，父母之情、兄弟之义都荡然无存。
　　鲁哀公十七年冬。鲁哀公与齐平公会盟于蒙，齐君稽首(叩头)，鲁君拜(弯腰作揖)。二十一年时，哀公来到齐地顾，和齐侯、邾子会盟。齐人认为鲁哀公失礼，迟不答谢，责备鲁君不答“稽首”之礼，令齐、邾二国怀忧，作《齐人歌》曰：“鲁人之皋。数年不觉，使我高蹈。唯其儒书，以为二国忧。”大意是说：鲁人的罪过，几年还没有自己觉察，使我们发怒暴跳。正因为鲁人迷信儒家之书，造成了齐、邾二国的忧愁烦恼。这不只是齐国国君一人之荣辱。还会影响到齐国在诸侯间的地位与体面。
　　齐国歌谣的作者一般没有明确所指，反映的内容多是劳动人民的思想感情，以及普通人对当时的社会政治情况的看法与呼声。也有齐国士人编写与政事相关的歌谣，表白自己的政治立场和精神追求，以及所处的境地和内心向往。
　　狐援是战国时齐国一位敢于直言的谏臣，他曾怀着对齐国命运的忧虑，诚心尽竭地向齐闵王劝谏，然而昏庸的齐闵王拒不接受。狐援愤怒地离开宫廷，为国家的前途命运整整痛哭了三天，并通过歌谣抒发自己的感情：“先出也，衣絺纻；后出也，满囹圈。吾今见民之洋洋然，东西走而不知所处。”揭示齐国的潜在危机，告诫闵王不要失国。否则百姓将苦不堪言。闵王得知狐援哭国三日之事，依照哭国罪判处狐援死刑。狐援不仅不逃，还亲自赶赴刑场。并慷慨激昂地吟诵了歌谣的下半部分：“有人自南方来，鲋入而鲵居，使人之朝为草而国为墟。殷有比干。吴有子胥，齐有狐援，已不用若言。又斮之东闻，每新者以吾参夫二子者乎!”狐援首先警告闵王要提防奸臣淖齿专权，再援古证今，以殷商时期的比干、吴国的伍予胥为榜样，表明自己不畏强暴、愿为国家献身的决心。最后狐援痛惜闵王不纳自己的忠言，反将良臣杀掉。与其说这是为自己鸣冤叫屈，不如说狐援为国家的将亡而痛心疾首。两首《狐援辞》，表现狐援惊人的胆识和冲天的豪气。他为国为民不惜献身的精神为后人所称颂。
　　牧犊子是齐国处士，闵宣时人，终年放牧打柴，直至暮年仍是孤身一人。“年五十，无妻，求薪于野，见雉雄雌相随而飞”，非常羡慕，不觉意动心悲，愈加感到自己的孤独凄凉，于是作《雉朝飞》之歌：“雉朝飞兮鸣相和，雌雄群兮于山阿。我独伤兮未有室，时将暮兮可奈何?”后来“牧犊”成为老而元妻的典故。“老而无妻”的问题，齐桓公时期也曾出现过，《韩非子》记载：齐桓公微服而行于民间。有鹿门稷者行年七十而无妻。桓公问如何解决这一问题，管仲曰：“臣闻之，上有积财，则民臣必匮乏于下；宫中有怨女，则有老而无妻者。”桓公于是令宫中女子未尝御出嫁之，又下令男年二十而室，女年十五而嫁，终使国家“内无怨女。外无旷夫”。把多余的宫女出嫁到民间，使社会上男子无妻可娶的社会矛盾得以缓和。这一社会问题到齐国后期又凸现出来。而牧犊子的心声没有受到当朝统治者的重视和解决，他的悲怨之情流传后世。
　　
　　齐国歌谣的社会调控功能
　　
　　有些在齐国流传的歌谣反映了当时的文化风貌，也为后世人们认识古代的社会生活状况提供了新的视角。那些阐释自然现象和生活经验的歌谣，统治者若有意识地加以利用，会有助于政事的解决。齐景公统治时期，国内出现一足之鸟。奇怪之余，齐景公派使者咨询孔子。孔子解释说：“此鸟名日‘商羊’，水祥也。昔童儿有屈其一脚，振讯两眉而跳且谣日：‘天将大雨，商羊鼓舞。’今齐有之，其应至矣。急告民趋治沟渠，修堤防。将有大水为灾。”0听了孔子的分析和建议之后。齐国国君带领百姓上下一心，修筑基础设施共同抗涝。果真，“顷之，大霖雨，水溢泛诸国，伤害民人，唯齐有备不败”。齐国君主注意收集相关信息。使齐国得以安然度过此次天灾。
　　从春秋战国至秦汉。统治者隔一段时间就要派人去采集民间歌谣。目的是了解民众的生活疾苦，来调整自己的统治政策。齐国向来重视贯彻“以民为本”的政治思想，要求统治者重视民生和民意。歌谣作为民意的表达载体。形成一种强大的舆论压力和舆论导向，时常对政策调整起到一定的影响作用，成为社会控制的一种特殊手段。开明的统治者总是重视歌谣所反映的民众情绪和要求，从而调整自己的政策。以利于社会矛盾的缓和与平息。反之，昏庸的统治者漠视歌谣传达的民意，最终导致身败国衰。
　　总之，齐国歌谣多有反映当时社会政治生活的内容，它不大讲究外在形式，直抒胸臆。表达了广大民众的爱憎和民心的向背，是普通百姓思想感情最贴切的反映。齐国歌谣的产生和流传，与人们的接受心理相适应，得以广泛传播并影响到统治者。使统治者感受到“无形权威”的压力，从而制定相应的补救措施，由此发挥重大的社会舆论调控功能。[本文为山东理工大学创新研究团队支持计划项目(CX0611)“齐文化与环渤海文化研究”]
　　(作者为山东理工大学齐文化研究院讲师)
　　编校：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