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论《准风月谈》中的新闻评论

2011-12-29 00:00:00梁东红
新闻爱好者 2011年2期


  摘要:鲁迅的《准风月谈》从题材选择上看,旁敲侧击,从风月中谈出风云。其新闻评论,突出地体现为逻辑思维与形象思维互相渗透、互相融合。单篇评论兼具现实的广度和历史的深度,系列评论则体现为严密的连续性,整体上体现出“关注民生”的评论风格。
  关键词:鲁迅 《准风月谈》 新闻评论
  
  引言
  
  《准风月谈》是鲁迅后期的杂文集,该书收集了他1933年6月8日至11月7日间所作的64篇杂文和前记、后记(各一篇)。书中,将原来刊登时被国民党新闻检察官删掉的部分内容补了上去,而且旁加黑点,以清眉目。此中,也揽括了许多有特色的新闻评论。
  旧话重提以求有利于新闻评论写作的进步发展,有助于新闻评论写作的宗旨目的。该书中的新闻评论,对民生关注的时代责任感和语言写作技法仍值得当今的新闻工作者效法、汲取营养。基于此,本文对《准风月谈》中的新闻评论进行了考察、梳理和归纳。分述如下:
  
  选材独辟蹊径:从风月中谈出风云
  
  当时,白色恐怖笼罩文坛,《申报》无奈呼吁,希望“海内文豪,从此多谈风月”。但在鲁迅的新闻评论里,找不出单纯的“谈风月”。鲁迅不为谈风月而谈风月,而是貌似闲谈风月,实则把观点渗透人谈风月中,借风月隐谈国事,无论是谈喝茶还是谈蝙蝠,鲁迅都可以从中谈出风云。他曾说过:“留情面是中国人最大的毛病,他以为自己笔下留情,将来失败了,敌人也会留情面,殊不知那时他是决不留情面的,做几回不痛不痒的文章,还是不做好。”
  鲁迅是“大题小做”的能手,一个严肃的政治问题,到了他笔下,就举重若轻、恰到好处地表达出来。如《二丑的艺术》一文中对二花脸形象的描述:
  义仆是老生扮的,先以谏诤,终以殉主:恶仆是小丑扮的,只会作恶,到底灭亡,而二丑的本领却不同,他有点上等人的模样,也懂些琴棋书画,也来得行令猜谜,但依靠的是权门,凌蔑的是百姓,有谁被压迫了,他就来冷笑几声,畅快一下,有谁被陷害了,他又去吓唬一下,吆喝几声。不过他的态度又并不常常如此的,大抵一面又回过脸来,向台下的看客指出他公子的缺点,摇着头装起鬼脸道:你看这家伙,这回可要倒霉哩!
  这最末的一手,是二丑的特色。因为他没有义仆的愚笨,也没有恶仆的简单,他是知识阶级,他明知自己所靠的是冰山,一定不能长久,他将来还要到别家帮闲。所以当受着豢养,分着余炎的时候,也得装着和这贵公子并非一伙。
  鲁迅闲聊“二丑”,他们在替主子帮闲的时候。还在背后指责主子的缺点。他们明知主子靠不久,以后还要另谋高就,所以还得装出和这主子并非一伙儿。这有别于当时的恶仆的嘴脸分析,自然、精确、深刻地勾勒出了帮闲文人的面目和性格特征。最末,文章还揭示了产生这类人的根源:“世间只要有权门,一定有恶势力,有恶势力,就一定有二花脸。”评论中,鲁迅把深刻的思想融人闲谈风月中,或隐或现地表露观点,谈出风云,直指本质。
  鲁迅曾说过,想要从一个题目限定作者是不可能的。他写新闻评论习惯从人们司空见惯的日常生活人手,恣意而谈,以小称大。当时,帝国主义在上海租界利用反动军警对中国行人强行搜身,名日“抄靶子”。对此,鲁迅写下了《“抄靶子”》一文,摘录如下:
  假如你常在租界的路上走,有时总会遇见几个穿制服的同胞和一位异胞(也往往没有这一位),用手枪指住你,搜查全身和所拿的物件。倘是白种,是不会指住的;黄种呢,如果被指的说是日本人,就放下手枪,请他走过去,独有文明最古的黄帝子孙,可就“不得免焉”了。这在香港,叫做“搜身”,倒也还不算很失体统,然而上海则竟谓之“抄靶子”。
  在淡“抄靶子”这一现象时,文章只是闲谈式地列举,闲谈闲谈,却谈出一种特别的味道,作者的痛恨和激愤浸透在闲谈的字里行间。
  
  思维驰骋自如:逻辑思维与形象思维并用
  
  新闻评论要求评论性和艺术性相结合,这就要求作者在创作过程中能够清晰、有条理地阐述观点,引导读者正确地看待问题,逻辑思维和形象思维相互渗透、相互融合。
  一篇优秀的新闻评论要有较强的逻辑性,文章要条理清晰、层次分明、观点鲜明。作者运用逻辑思维方式思考、科学分析事件得出的观点往往更有说服力。通常,有人认为逻辑思维会破坏新闻评论的艺术美感,其实不然。在真实的基础上,运用逻辑思维方式,作者可以更好地塑造形象,通过概括使形象更为突出、更为饱满。
  鲁迅善用逻辑思维方式,对复杂的生活现象进行概括、综合,进而揭示生活中的矛盾,高屋建瓴地阐述自己的观点。在《准风月谈》的新闻评论中,我们可感受到严谨的逻辑力量和艺术美感。如《“吃白相饭”》一文在概括旧上海流氓无赖“吃白相饭”的无耻手段时,鲁迅将其高度归纳为欺骗、威压和溜走三种行径。
  内容的逻辑性越强,新闻的评论性也越强。在逻辑思维方式的影响下,鲁迅的见解可谓发前人所未发。当时,希特勒在德国焚烧图书,实行法西斯统治,有些评论者将其比为秦始皇。对此,在《准风月谈·华德焚书异同论》一文中,针对秦始皇焚书一事,鲁迅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秦始皇烧过书,烧书是为了统一思想。但他没有烧掉农书和医书;他收罗许多别国的“客卿”,并不专重“秦的思想”,倒是博采各种思想的。秦人重小儿;始皇之母,赵女也,赵重妇人,所以我们从“秦剧”的遗文中,也看不见轻贱女人的痕迹。
  文章没有同于陈词旧说,发表了自己独特的见解,给读者耳目一新的感觉。
  形象思维不同于逻辑思维,它要求作者发挥想象与联想,形象地用艺术手法表现事物,对现实进行艺术加工。新闻评论运用形象思维进行思考,可使人物形象更真实、更完整、更鲜明。
  黑格尔认为,艺术的使命在于用感性的艺术形象去显现真实。鲁迅从生活的具体感受出发,运用形象思维塑造人物个性,通过艺术形象引起读者共鸣。在旧上海走在路上,人们总能看到帝国主义洋人和高等华人横行霸道、肆意推人的情景。《推》一文中,这样写道:
  一种是不用两手。却只将直直的长脚,如入无人之境似的踏过来,倘不让开,他就会蹯在你的肚子或肩膀上。
  鲁迅透过“推人”这种现象,对帝国主义者和高等华人进行了形象的刻画。辛辣地抨击了洋大人们的劣迹和罪行。
  鲁迅还注重新闻评论思想性与艺术性的结合,以艺术的手法去描绘生活、展示生活,把艺术与真实的社会生活相结合。旧上海电车上的售票员善揩油,鲁迅在《“揩油”》一文中形象地把“揩油”形容为光明正大的“舞弊”。“眼光都练得像老鼠和老鹰的混合物一样”,栩栩如生地刻画出电车上卖票人鼠头鼠脸寻找空子钻的丑相。
  丰富的生活阅历和广博的社会知识是熟练运用逻辑思维和形象思维的必要条件。鲁迅即是这样。在艺术的雕琢中,鲁迅将深邃的思想感情融入形象创作中,将思想性和艺术性巧妙结合,创作出形象鲜明且意义深远的人物形象,和谐地给人以理性启发和美感享受,字里行间。处处闪烁着他思想的智慧和光芒。
  评论关注民生:单篇评论的深刻和系列评论的紧密一致
  鲁迅新闻评论很具审美特征。其谋篇布局很有特色,颇具美感。他评析问题,并非简单地堆积材料、发表观点,而是将材料与历史事件有机地结合起来,进行分析论述,文章条理清晰、有条不紊。
  单篇评论有历史的深度和现实的广度。鲁迅对历史作了深入研究,用历史的眼光看问题。在评价某一事件时,总要考察该事件产生的时代背景和历史渊源,因此他对现实的认识比别人深刻,而且对事态发展的预测也比较准确,他的文章观点的正确性与深刻性也就不难理解。这在《准风月谈》中的新闻评论中有明显的体现。在新闻评论中鲁迅引用了大量的史实,或对照,或对比,或抒发对历史事件的独到见解。文章有纵深感,不会显得空洞乏味。《查旧帐》是鲁迅读了马成章编《食肉者言》引发感言,该书收入吴稚晖和现代评论派唐有壬等人过去的言论,用意在于显示现在的“在朝者”与先前“在野”时的言论有怎样的区别。鲁迅在文中写道,这种“查旧帐”是“最令人腾挪不得的办法”,但用于“今之名人”却未免太“古道”了。文中,鲁迅就引用了韦庄一事进行对照:“古人是怕查这种旧帐的,蜀的韦庄穷困时,做过一篇慷慨激昂,文字较为通俗的《秦妇吟》,真弄得大家传诵,待到他显达之后,却不但不肯编人集中,连人家的钞本也想方设法消灭了。”
  鲁迅阅读达伍在《申报·自由谈》发表《第三种人的“推”》后,结合自己乘坐12客轮,目睹地痞帮闲向客船老百姓勒索的情景,写下了《“推”的余谈》。文中,鲁迅古今对比:“‘古之’第三种人,好像比现在的仁善一些似的。”《爬和撞》是鲁迅针对梁实秋鼓励穷人爬到富翁地位观点写的。文中,鲁迅就说:“爬是自古有之。例如从童生到状元,从小瘪三到康白度。撞却似乎是近代的发明。”诸如上述古今对比、古今对照的例子在鲁迅的新闻评论里随处可见,这使得他的新闻评论富有文化底蕴和历史的厚重感。
  鲁迅的新闻评论也注重横向的联系和现实的广度。其新闻评论中不乏有中外对比之作。《华德保粹优劣论》是鲁迅针对国民党当局效仿德国法西斯头目希特勒。大搞“保存国粹”,推行法西斯统治而写的。如:
  五六年前,德国就嚷着大学生太多了,一些政治家和教育家,大声痰呼地劝告青年不要进大学。现在德国是不但劝告,而且实行铲除智识了:例如放火烧毁一些书籍,叫作家把自己的文稿吞进肚子里去,还有,就是把一群群的大学生关在营房里做苦工,这叫做“解决失业问题”。中国不也是嚷着文法科的大学生过剩吗?其实何止文法科,就是中学生也太多了。要用“严厉的”会考制度,像铁扫帚似的——刷,刷,刷,把大多数的智识青年刷向“民间”去。
  文中,鲁迅作了对比:“两国的立脚点,是都在‘国粹’的,但中华的气魄却较为宏大,因为德国不过大家不能唱那一出歌而已,而中华则不但‘雌女’难以蓄犬,连‘雄犬’也将砍头。这影响于叭儿狗,是很大的。”评论针砭时弊,笔有藏锋。
  系列评论显示出紧密的连续性。鲁迅在前期比较注意历史地看问题,成为马克思主义者后就更加自觉地运用历史唯物主义方法分析问题。他强调从事物的联系中全面地考察、评价。他的新闻评论注重事件的联系性,抓住分散的事件的关联性,通过综合分析,深化新闻报道的主题。在《申报》的副刊《自由谈》中,针对达伍的《第三种人的“推”》,鲁迅发表了评论《“推”的余谈》。针对漆匠刘明山在黄浦江乘凉,被俄捕无故踢人黄浦江淹死一事,同年8月13日鲁迅发表评论《踢》。《踢》中开头就讲道“两月以前,曾经说过‘推’,这回却又来了‘踢’”。针对贵州省教育厅厅长谭星阁派兵用汽车冲击参加“九一八”纪念游行的小学生,造成大量伤亡一事,同年10月22日鲁迅写下了评论《冲》。该文开篇就讲:“‘推’和‘踢’只能死伤一两个,倘要多,就非‘冲’不可。”表面上看,好似不相联的三个事件,鲁迅却抓住了它们的本质属性,不仅在时间上有所传承,在事件的严重程度和性质上更是一脉相承。由“推”到“踢”,最后是“冲”,层层递进,给人以强烈的震撼力。不仅揭露了帝国主义殖民者对中国民众的欺压,也尖锐地把欺压民众的统治阶级及其帮凶摆上桌面。
  鲁迅曾经说过:“敢于指责自己国度的错误的,中国人就很少。”他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向人们表明“就是偏要使所谓正人君子也者之流多不舒服几天,所以自己便特地留几片铁甲在身上,站着,给他们的世界上有一点缺陷。”看似是信笔所至、任意而谈的文章,其实是鲁迅静观默察、凝神冥想后写作而成的。
  
  注释:
  1、谋生、易之:《鲁迅论中国》,哈尔滨:哈尔滨出版社,1991年版。
  2、4、7、鲁迅:《新版鲁迅杂文集伪自由书,准风月谈·花边文学》,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
  3、6、唐弢:《鲁迅的美学思想》,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
  5、鲁迅:《准风月谈》,北京:人民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