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文明社会的一曲挽歌

2011-12-29 00:00:00熊立
新闻爱好者 2011年5期


  几年前,电影版《手机》以其幽默讽刺让人记忆犹存,2010年,长达36集的电视连续剧《手机》又一次引起人们的关注,其幽默、讽刺的特色没变,基本的剧情也没有太大的差异,但这次上演并不是简单的重奏。电视剧《手机》以宏大的视野反映了在工业化时代和现代文明社会中,人们在物质层面和精神层面的转变,由此引发了生存困境———物欲横流、道德滑坡、信任危机、精神家园的丧失。在我们对现代文明怀着轻快诗意的赞美,对现代化结出的物质“硕果”沾沾自喜时,《手机》以调侃反讽的形式道出了现代化的粗陋。
  一
  手机,是现代科技进步的重要标志,也是现代社会中重要的通信工具。手机的发明使人类的通信变得便利,它的诞生拓展了我们生存的物质空间,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物理距离,但另一方面手机沟通的即时性、随意性和一定层面的欺骗性,却造成个体心灵空间的疏远,也引发了人与人之间信任的危机。在电视剧《手机》中,手机不再是一个简单的通信技术的载体,它反客为主,占据了统治者的地位。故事一开始,手机就招摇成行骗的工具,造成了一系列的恐慌。在剧情发展中,手机更是成了侦察与反侦察的工具,于瑞娟、李艳们通过遗存的信息寻找“罪行”的蛛丝马迹,严守一和费墨们更是费尽心机为手机“消毒”,以免除后患。在你来我往的防守之间,形成了一堵无形的墙,隔膜由此产生,信任因此丧失。严守一只有在电视中才能有一说一,真诚淡定地说着“生活中该不该有谎言”、“人与人之间应不应该信任”,而在生活中他变成了另一个人,将谎言运用得娴熟无比,撒谎成了一种习惯,进而演绎为一种生活方式。
  手机是人类自己制造出来的,作为一个无生命的通信载体,问题肯定不在于手机,“技术为恶”的表象背后,实质是人类社会自身的问题。社会的快速发展和生活多元化引起交际观念和方式的急剧变化,让人们变得更慎重、爱怀疑、好说谎,手机等高科技产品的出现,为说谎提供了很好的工具。正如原著小说作者刘震云说:“任何科技的出现会给人物关系带来极大变化。这种变化在手机上,不是手机成了手雷,而是我们平常说的谎话找到了一个容器。”在没有发达通信工具的年代,《手机》中的吕桂花为了打一个电话要跑好几里路,而电话的内容仅仅是询问丈夫什么时候回家。现代社会,手机可以联通几万里,但人们之间却相对无言,或者是谎话连篇。伴随着时代的进步和物质的发展,人与人之间应有的温情、坦诚和信任却渐行渐远,从而电视剧《手机》向我们提出的是一个社会学命题:现代化的通信工具究竟把人与人的距离拉近了还是变远了?人与人之间的真诚相对是否可能?
  二
  现代文明是物质文明,是以利益为主导,以金钱作为通行证,以时效著称的高质量文明,人们在现代文明中享受着极大的物质财富,与此同时,巨额的财富又诱惑、鞭挞着贪婪的人们去争取更多的财富,追求极致的享受。如此循环往复,人们沉入欲望的河流而无法自拔。
  电视剧《手机》中上演着被物质奴役的芸芸众生。有于文海和牛彩云一样的年轻人,幻想着一夜暴富、一举成名;有以严守礼为代表的农村人踌躇满志、进城淘金;有电视台为提高收视率不惜“娱乐至死”,企业为追求利润的最大化不惜生产毒奶粉。在现代文明的进程中,物质欲望一旦从所罗门里释放出来,一时间,秉承社会良知的人们惊讶地发现,道德滑坡、物欲横流成为我们的真实处境。“物质至上,娱乐至死”不仅是一句口号,现代人正在卖力实践着这句话。物质欲望的凸显固然是人性的合理要求,然而,物质欲望和娱乐化享受的过度膨胀却会导致人类文化的整体失语。在电视剧《手机》里,自视清高的大学美学教授费墨,在社会转型中面对诱惑时自身欲望的膨胀,举棋不定,倍感迷茫。严守一作为严肃节目的主持人,为了娱乐大众给自己画上脸谱,那种现实和内心的背离、挣扎的痛苦,可能很多人都会感同身受。现代化的车轮碾碎了传统规范和禁锢,诱惑与欲望的合力把现代人抛在了漂泊无着的漩涡中,在沉浮之间,迷失了本性;在拒抗与妥协之间,被击打得体无完肤。《手机》中一个个性格鲜明、形象丰满的人物可以说是这个时代变迁中各类人的代表和缩影。处在一个如此困惑的年代里,任何人都无法逆转生活的走向,《手机》深入地触及到了现代文明的痼疾之中,真切地摸到了现代人的沧桑痛处。
  三
  如果说电视剧《手机》仅仅停留在对技术的批判和物质欲望的鞭挞上,这不免流于平庸。与小说和电影不同的是,该剧并不是一针见血、尖锐地反映社会,相反它是站在人文角度俯视,从故事架构、主题设置、人物塑造等艺术手段中,温情地、理性地剖析社会,奏响了一首现代文明社会的挽歌。
  首先,婚外情并不是电视版《手机》关注的重点。伍月这个在小说和电影中被刻画成欲望的代表,集狐媚妖冶、善于心计于一身的第三者,在电视剧中被塑造成了一个敢爱敢恨、独立知性的现代女性。小说和电影中最生猛的一段——严守一和伍月的婚外恋在电视剧中被淡化处理了:两人谈的是暧昧的“精神恋爱”,而费墨与学生之间也仅止于师生之情,道德化批判的成分已然很少,《手机》的视野更多投向了现代社会带来的人际生存的变化,精心绘制了一幅浮世图,这不仅显示了其独特的艺术风格,也使它具有一定的历史厚度。
  其次,对严守一和费墨这两个核心人物,电视剧并不是一味地揭露和批判,而是着力挖掘他们内心的演变过程,揭示的是他们在现代文明社会中挣扎、抗拒与无奈的生存状态。严守一,这个从农村打拼出来的知名主持人,以为自己深谙社会生存之道。他永远满面笑容,对谁都谦恭忍让,为了通过职业测试可以当众深情并茂地朗诵领导的歪诗,为了留住费墨也可以当着晚辈的面将费老与孔子相提并论。但就是这样一个左右逢源的“牧羊犬”似的中年男人,在随波逐流和有所担当之间拿捏得并不精准,身处欲望和娱乐享受裹挟的大潮中,他最终还是被无情地抛弃,淘汰出局。而致使他失败的原因,就是在内心深处他还是那个白石头,也努力地想坚守自己的本性和信念底线。但当有一天他终于要做回真正的自己时,却发现曾经的严守一早就不存在了,工作和生活也没有给真实的严守一存留位置。费墨的沦落也不是一泻千里的,作为知识分子,他有反思,也有着形式不同的零星抵抗。为了节目不走向庸俗,他也奋力争取,不惜辞职。从学术化迈向通俗化的过程中他不断地否定和徘徊,挣扎数次后才趟入了欲望的洪流。
  再者,农村与城市对比的双线故事框架,以乡村的质朴凸显了现代城市文明的鄙陋。《手机》中现代都市在繁华的外表下充满的欺骗、猜疑和不可告人的交易,使得现代都市文明成为被否定的对象。与此相对,严守一的家乡——严家庄,尽管落后而闭塞却拥有坦诚、真情和豪爽。在剧中,严家庄既是实指,是故事的中心形象,又是虚拟和象征化的,它是现代人心中的精神家园。而奶奶是精神家园中的“引导者”,这个大字不识的老人,是智者的化身,更是传统道德的坚守者,是躁动纷乱的社会里的一面镜子。“奶奶的去世”让严守一精神世界的支柱坍塌,以严守礼为首的一批农村人进城打工迈入都市化的经济大潮,严家庄这个最后一块精神家园也随之失落。
  最后,电视剧以开放式的结局展示了对现代文明社会的质疑。在轰轰烈烈的《有一说一》选秀中,矛盾激化到了高潮,在心灵的指引下,严守一终于回归了有一说一的理想状态,但因此遭到各种攻击,身陷困境。最终他选择了自我放逐,到另一个虚无的国度寻找精神的栖息。伍月获得了冠军,但她毅然离开了利欲熏心的名利场,带着吉他游走四方。费墨拥有了梦想的名与利,但依然退回到大学校园的一隅,守着属于他的三尺讲台。故事最终也没有找到解决的途径,在人物失败、黯然退场的尾声中留下的是无限的遗憾和无奈,让人扼腕叹息。
  在我们的实际生活中,讲究品位、坚持操守的电视剧《手机》的收视率敌不过《三国》和《老牛家的战争》,甚至斗不过戏说的《杨贵妃秘史》,与剧中讲究品位、坚持操守的电视节目《有一说一》和它的主持人严守一遭受类似的命运,被淘汰出局。在崇尚娱乐和物质享受的时代,《手机》本身试图和剧中人物一样抗拒这种变化,结果,只能落得个“四海无人对夕阳”。无论如何,电视版《手机》都是对这个时代的一种“还原”,让人们审视虚假与真实,体味卑下与崇高,让人在笑完后脸上还挂着泪,在生活的沉淀中细细咂摸和反思。
  (作者为韩山师范学院中文系讲师,东南大学艺术学院博士生)
  编校:赵 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