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煮鱼最重要的是鱼要新鲜,而我家楼下的湘菜馆虽不大,却能保证绝对是活鱼下锅,因此我们一家便成了它的常客。
寒假,虽不至于滴水成冰,但凛冽的北风带着一股阴冷的湿气吹来,让刚从暖暖空调房里出来的我连打几个寒战。我赶紧缩脖子缩手地钻进楼下的湘菜馆,一家人坐定后要了一份水煮鱼。
老板娘过来很不好意思地对我们说:“实在对不起,店里的鱼用完了,您稍等,一会儿鱼佬就会送鱼过来。养鱼池太小,一次不能养太多,养多了鱼就会死,死了就没人吃,唉,做生意也不容易……”听老板娘絮絮叨叨的,我们只好无可奈何地引颈长探,盼鱼佬快点送鱼过来。
不一会儿,一个秃顶老头提着一个蛇皮袋,满身鱼腥味地从我身边走过,直奔后面厨房。几分钟后,依然鱼腥味不减地站在隔我几步远的吧台上写着什么。我厌恶地抬头朝他看去——天啊,那叫手吗?横着的竖着的一道道血口子,有的刚刚裂开,有的已经愈合,更多的是一道道结着痂的肉缝。而没有伤口的地方则是那种泛着白的看得见一个个“巨大”毛孔的浮肿皮肤。我有点骇然,如果这双手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伸出来,还会有人认为它的主人是个人吗?
暑假中,我照例上午睡得昏天黑地,几近中午方才起身,爸妈嫌麻烦,常常懒得开伙,便去楼下湘菜馆吃鱼。
一天,我前脚刚进餐馆大门,有人后脚就跟了来,利索地越过了我。一股挟带着鱼腥味的汗臭一下子就把我从刚起床的昏沉状态中熏醒,我抬眼一看——是“恐怖手”鱼佬!他依然秃着顶,不同的是连脸带脖子都和秃顶一个颜色,像极了熟食铺的烤肉,油油的,红红的。我用手扇扇他带来的污浊气味,没好气地向老板娘抱怨:“怎么不知道洗干净点,出来就污染环境!”
“他也是没办法。他有四个儿女,个个会读书,都考上了重点大学。老大在中山医科大学读研;老二刚毕业,当了记者;老三正读大三;老四今年也被中山大学录取了。四个儿女每年的学费、生活费都不少,他一个农民,又没别的本事,只得靠一双手挣钱。每天早上五点多钟,他就起身去黄沙码头进鱼,进完鱼回来,老婆守档,他就得一家家店送鱼,一直要到晚上十点多钟店里打烊了才能收档。他的档口在菜市场,那里用的是塑料顶棚,太阳一出来里面又闷又热,尤其是中午,外面三十度,里面至少四十度。只要一动,身上那个汗就像洗澡水。他杀鱼的一双手常常不是被鱼刺刮到,就是被鱼鳞划破。夏天还好点,只是热。一到冬天,风从四面往里灌,吹在脸上、手上就像刀割。再加上不时要下水捉鱼杀鱼,双手那个疼呀,用什么药都没用。唉。”老板娘叹着气跟我和所有顾客解释着。
鱼佬从厨房出来了,站在门口,依然是腼腆谦卑地笑着。这时,有人递过去一支烟,“鱼佬,你真命好,养了四个有出息的儿女,做什么都值!”鱼佬受宠若惊地接过烟,眼中溢满幸福和满足。那弯弯的嘴角,那满是印记的手,那充满汗臭的鱼腥味,那会儿我居然不再厌恶,反而从心底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发稿/田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