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治者与知识分子之间的关系有很多种,有的赶尽杀绝,有的“倡优畜之”。美国前总统肯尼迪在任期间,曾把大诗人弗洛斯特礼遇到白宫,然后对世界宣称:权力使人腐化,诗歌使人净化。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腓特烈大帝之于伏尔泰,罗斯福之于托马斯·曼,墨索里尼之于庞德……
法国总统萨科齐貌似得到了以上真传。在近期法国插手利比亚的事务中,贝尔纳·亨利·莱维就扮演了相当重要的角色。作为哲学家、记者、公共知识分子,莱维在法国也有着电影明星般的地位。
与总统亦敌亦友
法国挑头干预利比亚局势,有人说是萨科齐为了提高国内的支持率,还有人说是因为萨科齐曾盛情款待卡扎菲却没有得到被许诺的大订单,他需要复仇。利比亚战事刚起,贝尔纳·亨利·莱维就向爱丽舍宫打去电话,他告诉萨科齐,自己决定去利比亚反政府武装占据的班加西。在以法国总统朋友的身份与利比亚反政府武装分子见面后,莱维首先说服萨科齐接见利比亚反政府武装的代表团,然后又促成法国承认利比亚反政府武装合法。在这个过程中,莱维让萨科奇瞒着自己的外交部长朱佩。
莱维与萨科齐早在1983年就认识了。他们一起在阿尔卑斯山滑雪,在里维拉度假。后来他们还是住在巴黎富裕郊区纽利的邻居。1990年代初,莱维是首批主张干预波斯尼亚战争的法国知识分子之一,当时还只是个部长的萨科齐不顾强大的反对力量力挺莱维。法国大选,莱维的书出版后,萨科齐和第二任妻子离婚,娶了超级模特和歌星卡拉·布吕尼。而布吕尼和莱维早就认识,莱维最初是通过好朋友让保罗·昂托万,后来通过他女儿贾斯汀·莱维认识布吕尼的。在和萨科齐结婚之前,布吕尼已经和让保罗·昂托万同居,此人的儿子作家和哲学家拉尔·昂托万吸引了她的眼睛。于是布吕尼离开老子找儿子,当时儿子拉斐尔·昂托万已经和贾斯汀·莱维结婚了。贾斯汀·莱维的婚姻因而解体。
在面临感情和婚姻危机时,别人读书疗伤,莱维的女儿贾斯汀却写书疗伤。在其畅销一时的自传体小说《没什么大不了》里,那个导致女主人公婚姻破裂的“第三者”原型就是布吕尼——能让如今的第一夫人争风吃醋,贾斯汀·莱维可不是简单的角色。
种种事件不断考验着两人的关系,萨科齐2007年竞选法国总统期间,莱维不仅支持萨科齐的对手,还公开了萨科齐拉拢他失败的故事。“现在我听见这个排外、封建、可能正如他的对手所言很残酷的萨科齐在说话。这个男人看政治有着战士的眼光,他让关系歇斯底里,相信人们要么站在他一边,要么就是反对他。他不关心思想,只关心人际关系和友谊。”
“美国没有这个级别的人物”
莱维是一个出生在阿尔及利亚的法国籍西班牙裔犹太人,1968年进入巴黎高师攻读哲学,他的老师包括大名鼎鼎的德里达和阿尔都塞。“五月风暴”期间积极参与“毛主义”与“马列共产主义青年联盟”等激进左翼活动。1971年获得哲学教师资格,随后作为战地记者前往孟加拉国,介入反抗巴基斯坦的独立战争,并成为穆吉布·拉赫曼总统的顾问。在1973年返回法国后,莱维先后在斯特拉斯堡大学与巴黎高师任教,并曾进入密特朗总统的专家班子。1977年发表《带着人性面目的野蛮》,在左翼内部发起对马克思主义和斯大林主义的批判,成为所谓“新哲学”运动的领袖人物而声名鹊起。在不到30岁的时候,莱维已经是法国引人注目的青年哲学家、政治活动家、记者和公共评论家。
此后30年,莱维成为公共传媒的超级明星:他是哲学家和作家,发表30多部著作,包括理论性著作《上帝的遗嘱》和《法兰西意识形态》以及获奖小说《心魔》,并在耶路撒冷创办莱维纳斯研究中心;他是影视制片人和导演,作品包括纪录片《波斯尼亚》、《萨拉热窝死亡中的一天》和故事片《昼与夜》;他创办杂志和担任出版社顾问,从1979年随“无国界医生”奔赴柬埔寨,到2003年作为希拉克总统的特使前往阿富汗,都可以看到莱维的身影。
在其畅销美国的《谁杀了丹尼尔·珀尔?》一书中,莱维声称查出了《华尔街日报》记者珀尔在阿富汗遭绑架后被害的真相。他认为,珀尔的死是“国家犯罪”,因为珀尔了解很多巴基斯坦情报部门与核科学家以及基地组织之间的关系。他为写书调查了一年,去巴基斯坦、印度、欧洲和美国调查。人们称赞莱维为写书而出入危险之地的勇气,但他的书缺乏严谨、他对巴基斯坦社会的讽刺性描述,以及描写波尔想法时的自由发挥都受到专家的指责。
此外,莱维还创建了一个反种族歧视团体,以帮助法国的阿拉伯人和黑人。最近他还在Twitter上发起倡议,要求大家支持攻击突尼斯官方网站的黑客团体,并且非常得意自己的倡议起了作用。他是无可匹敌的媒体知识分子,在几乎每一次知识界的抗议书中都有他的签名,在所有重大的公共辩论中都有他第一时间发出的激昂声音……《名利场》杂志在一篇莱维的特写中,甚至称他是“超人与先知,我们美国没有这个级别的人物”。
学术只是他的工具
在媒体界顺风顺水的莱维一到知识界就惨遭围剿。过去五年,至少有四部关于莱维的传记著作在法国问世,其中有三部是批评性的,2006年出版的《一个法国冒牌货》更是充满攻击性。
柏林墙的倒塌是欧洲左翼在道德情感上无法弥合的伤痛。于是,莱维这种毫无担当的投机分子才得以乘虚而入。莱维于1973年告别激进左翼立场,那年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在法国出版,正是阅读索尔仁尼琴使他“幡然觉醒”。因为正统左翼中具有第一流的见识与道义感的大思想家们的迟疑与延宕,才让这个三流货色找到了自己独特的位置。虽然此后他倒向右翼,但他依然声称自己是“另类的左翼”。
2007年法国总统大选,莱维的“新哲学运动”同志已经倒向了保守派,公开支持萨科齐的竞选,而莱维却拒绝了萨科齐的招安。他在最近的电视访谈节目中适时地谴责“自由放任派”导致的金融危机。他的小聪明帮他发明了各种标签:他是“反反美主义”,而不是亲美主义;他作为左翼的使命是捍卫普世人权,是反抗所谓“伊斯兰极权主义”。他用诸如此类的似是而非的概念来标榜自己的独特政治立场。
实际上,从莱维最初崭露头角开始,各种批评与责难就与他如影随形。有些是人身攻击,有些是文人相轻,有些是出于严肃的学术批评,有些是因为政治立场的分歧。的确,莱维的显赫权势与精英地位会让许多他的“劣等同类”因羡慕嫉妒而心生仇恨,如一位画家所说,“他英俊、他才华横溢、他富有、他有位美丽的妻子——当然,他们会恨他。”但对莱维的非议并不能以这种低级的阴暗心理来一并打发。他的炫耀虚荣和故作惊人之语的风格以及令人发指的自恋气质,会让许多严肃正派的人深感厌恶。但个人风格与气质问题还在其次,关键是他的著作文章在品质上十分可疑:他的理论性文字有概念错乱,他的历史性写作有误用的硬伤,他的调查纪实性报道有失实甚至虚构。无论对他的各种指控在分寸上是否公允得当,这些问题都着实存在,更与他显赫的公共声誉形成强烈反差,这使莱维在法国学术界几乎成为一个笑柄。
其实这都是可以原谅的。谁忍苛求一个帅气的男人拥有高深的思想?或许人们耿耿于怀的只是莱维无休止的自恋。在会见班加西反对派的过程中,莱维不仅让萨科齐瞒着自己的外交部长朱佩行事,还让他对德国人保密,因为德国人一直对支持利比亚反对派持保留态度,德国媒体则把萨科齐和莱维比作“一对极端自大狂”。
在《黑暗时代的左派》末尾,莱维似乎把自己比作死在纳粹手里的抵抗运动偶像让·穆兰。但是,与其说莱维是“死掉的圣徒”,倒不如说是全球化大生产时代的左派预言家。至少在利比亚,他押对了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