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献给艾米丽的玫瑰》是美国小说家威廉·福克纳著名短篇小说之一。本文试图从接受美学读者“期待视界”和本文“召唤结构”的观点来分析这部短篇小说的表现艺术,从而更深刻地感受作品的艺术魅力,更深入地了解作品的思想主题。
关键词: 小说《献给艾米丽的玫瑰》 接受美学 期待视界 召唤结构 艺术表现手法
几十年来,接受美学理论在学术界广泛传播,引起了巨大反响,人们越来越倾向于将文学研究的兴趣从作家的创作活动扩大延伸到文学作品的接受活动,探讨文学创作与接受,作品与读者之间的相互关系,进而考察文学的接受活动及其在文学发展中的地位和作用,从而使文学研究跳出了狭隘的研究范围,进入了一个更广阔的领域。
在小说《献给艾米丽的玫瑰》中,作家以独特的艺术表现手法,向读者描绘了出身贵族世家的艾米丽小姐的爱情的绽放与凋零,揭示出美国南北战争后的南方没落贵族的生存状态。其魅力在于能使读者一旦开卷,便能一气读完,之后仍然意犹未尽。小说之所以会有如此的吸引力,就在于作家用时空跳跃的叙事手法,灵活多变的叙述视角,丰富多彩的象征隐喻,以及阴森恐怖的悬疑色彩制造出众多的不确定性和空白,激发诱导读者发挥主观能动性,并且不断调整自己的期待视界,积极参与到阅读当中去。
一、读者期待视界的不断调整
期待视界是指文学接受活动中,读者原来的各种经验、趣味、素养、理想等综合形成的对文学作品的一种欣赏要求和欣赏水平,在具体阅读中表现为一种潜在的审美期待。当读者的阅读感受与自己的期待视界一致时,读者便感到作品缺乏新意和刺激力而索然寡味。反之,读者便感到新奇和振奋,这种新体验便丰富和拓展了新的期待视界,产生了独特的审美效果。
《献给艾米丽的玫瑰》充分利用了读者的“期待视界”,给读者留下充分的参与空间。
(一)读者对于小说题目的解读而期待看到的女主人公的命运与其真实的悲剧命运内容不一致。
一看到这篇小说的题目,读者会在脑海中形成一个温婉贤淑的女主人公形象,玫瑰的美好寓意带领读者遐想出一段浪漫温馨、充满诗情画意的爱情传奇。而最后呈现在读者面前的艾米丽却是一个在父权重压下变得古怪、孤僻、与世隔绝,甚至心理变态的“死尸”,她不仅没有收获爱情,最后竟然毒死自己的爱人,与尸体长相厮守了40年,她的爱情并未像读者期待的那样浪漫诗意,而是如此地疯狂变态,这种结局拉开了与读者事先的期待视野之间的审美距离,产生独特的审美反差,使读者被故事的情节深深吸引,在震撼惊叹之余又会进行深入的思索。
(二)对艾米丽的描写、刻画与读者的期待视界不一致。
小说一开始就叙述了艾米丽小姐的去世,女主角还没有出场就香消玉殒,而且全镇的人都去为她送葬,把她的死亡看做是“一个纪念碑倒下了”,那她一定是镇上受人爱戴的女性代表,或许她是一位受人敬佩的女英雄,读者会带着这种期待视界继续阅读小说。然而随着叙述的展开,读者会感到,她并不像之前猜测期待的那样是一个受人爱戴的女性或一位受人敬佩的女英雄,当她以“一个小模小样,腰圆体胖的女人,穿了一身黑服,一条细细的金表链拖到腰部,落到腰带里去了,一根乌木拐杖支撑着她的身体,拐杖头的镶金已经失去光泽”的形象第一次出现在读者面前时,读者心目中设想的那个温文尔雅的女性形象也就此打破,她深居简出,与世隔绝,不可理喻,孤傲怪僻。随着作者的进一步叙述,读者才了解到在父权的重压下,她一次次地失去了自己过幸福生活的机会,但她似乎并不憎恨父亲,反而更加顺从他,她又以另外一种顺从孝顺的乖乖女形象呈现于读者面前,读者又感觉到她温柔贤淑,孝顺懂事,但从另一个侧面读者又感到她愚昧无知,麻木不仁。于是读者又会带着这样一种情绪继续阅读,父亲死后她竟然爱上了北方佬荷默·伯隆,她竟然开始追求自己的爱情了,读者又感到她敢作敢为、热爱生活。而最后,艾米丽在家庭和传统势力控制下,生活的一切希望都毁灭了,竟然毒死自己的爱人,她的命运最终以悲剧告终,这时她又以一个孤傲怪僻、冷漠变态的形象收场了。读者随着作者的叙述一步步地调整期待视界,积极参与到阅读中,来改变和深化对艾米丽的认识。
(三)具体情节的发展与读者的期待视界不一致。
艾米丽在父亲死后,将头发剪短,看上去像个姑娘,就像教堂里彩色玻璃上的天使,后来她爱上了一生中唯一结交过的青年男性,来小镇当监工的北方佬荷默·伯隆,每逢到礼拜天的下午他们就一齐驾着轻便马车出游了。读到此处,作者自然会认为艾米丽总算有所寄托了,期待他们会有美好的结局,而事实却是荷默·伯隆无力应承她一份稳定的婚姻,一段美好的姻缘似乎断线了。于是镇上居民看见艾米丽进药店买了砒霜,纷纷猜测她要自杀,读者会与镇上人一样,也会认为她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以逃避这个残酷的现实。而情节的发展并非读者想象的那样,她并未自杀,而是大门紧闭,从此与世隔绝,到最后才给读者一个出其不意——她将自己的爱人毒死了。这些都与读者的期待视界相差甚远,甚至远远超出了读者的期待视界。
二、“召唤结构”在小说中的体现
尧斯还指出审美经验具有一种使人产生潜在反射审美态度的机制,即作为审美对象的文学作品有许多“不确定性”与“空白”而留待读者在阅读活动中依靠想象去填充空白,确定意义,去进行作品的再创作,这也就是所谓的文本的“召唤结构”。朱立元将文学作品的内在结构划分为五个层次:语音语调层,意义建构层,修辞格层,意向意境层和思想感情层。语音语调层,意义建构层,修辞格层属于语言学层面,而意向意境层和思想感情层则属于心理学层面。他认为文学作品的召唤性具体体现在从语言学到心理学的结构层次上。下面分别从语言学层面和心理学层面来分析这部小说的召唤性。
(一)语言学层面意义的不确定性与空白。
这部小说中语言学层面意义的不确定性与空白充分地体现在作者各种修辞格的巧妙运用上。
1.比喻拟人等修辞手法的使用。
镇上的人把艾米丽小姐看成是“一座纪念碑”,艾米丽死了,“一座纪念碑”倒下了。艾米丽并非德高望重的伟大英雄人物,将其比喻为纪念碑是讽刺艾米丽的墨守成规和故步自封,这个纪念碑的倒下象征着南方传统制度的没落与衰败。读者必须对纪念碑的意义进行重建才能品出其中味道。对于艾米丽小姐外貌特征,作者进行了如下描写:“她看上去像长久泡在死水中的一具死尸,肿胀发白。”“那挺直的身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像一具偶像。”“见到了她的身影,像神龛中的一个偶像的雕塑躯干。”读者不禁会问:为什么作者要把一个活生生的人说成是尸体、偶像、雕塑?这种强烈的意义偏转给读者设下重重谜团,激发读者深入阅读来解开谜团,填补空白。随着进一步地阅读,读者就会了解,作者将其比喻为尸体、偶像、雕塑,真实用意在于通过对艾米丽形象、外貌的描写来展现她与世隔绝、完全被旧传统腐蚀的思想。这种意义背离和偏转被读者的深入阅读填补了,从这种角度作品实现了召唤性。
2.把比喻延伸、放大到象征意义的手法。
象征一般用来表现某种抽象的概念或思想感情,是一种隐晦、含蓄而又能使读者产生体会愉悦的美感的技巧。福克纳在小说中运用了大量的象征手法深化主题,正是这种意义扩大和偏转为读者制造出不确定和空白,实现了召唤性。
(1)玫瑰的象征意义
作者用《献给艾米丽的玫瑰》作为小说的题目,可文中并未提及玫瑰花,只提到她那“褪了色的玫瑰色窗帘,玫瑰色灯罩”,究竟玫瑰花和艾米丽有着一种怎样的不解之缘呢?细细品味了文章之后,读者会了解,艾米丽曾经是一个热爱生活,憧憬着过正常生活的女人,她喜欢玫瑰,喜欢玫瑰色。但是,她却被父亲的自私霸道和周围的清教势力剥夺了做正常女人的权利。传统势力的介入使得这朵浪漫的玫瑰“褪了色”。此处的玫瑰和人们对玫瑰的认识并不等同,它超越了平常意义的玫瑰,给读者制造出不确定和空白,有待他们经过仔细阅读去挖掘,去填补。
(2)房子的象征意义
“房子虽已破败,却还是桀骜不驯,装模作样,真是丑中之丑。”将房子描写为“桀骜不驯,装模作样,真是丑中之丑”,这是一种拟人的手法,作者赋予房子人的情绪。这座昔日辉煌而今已败落不堪的房子贯穿故事的始终,配合着情节的发展和人物形象的塑造,强烈地烘托着人物的性格,象征着那些不肯接受变革的人们的丑陋,这种象征意义,强化了读者的审美愉悦。
(3)父亲画像的象征意义
作者对艾米丽的父亲的描写在文中只出现了三次。“她父亲身呈侧面,张开双腿,站在前面,背对着她,紧紧握着条马鞭,一扇向后开的前门恰好嵌住了他们俩的身影”。这是一幅呈现高度象征意义的画面,高傲专横的父亲,用马鞭赶走了艾米丽所有的追求者,剥夺了她所有可能过上女人的正常生活的权利。“壁炉前已经失去金色光泽的画架上面放着艾米丽父亲的炭笔画像”;艾米丽死后,在她的“停尸架上方悬挂着父亲的炭笔画像,一脸深刻沉思的表情”,这些描写在读者面前展示了一个高傲专横的父亲形象,艾米丽始终生活在父亲的影子之中,父亲去世了,她将父亲的画像放在壁炉前,父亲的画像象征了父亲家长制的专横统治,以及死后的阴魂未散,他会“陪伴”艾米丽的左右,让她挣脱不了那种旧传统观念与势力的束缚。
语言文字通过意义建构甚至意义扩大和偏转,一方面给语言学层面创造了不确定性和空白,另一方面又为心理学层面的意象的建立和思想感情的把握打下了基础。
(二)心理学层面意义的不确定性与空白。
心理学层面的结构包括意境意象层和思想感情层。这部小说在这两个层面上含有众多的不确定性和空白,有待作者进一步挖掘。
1.意境意象层的不确定性与空白
作品的意象意境是由作者转化为语言,又由读者予以重建再创造的,其空白与不确定就存在于整个创建与再创建的过程中,其召唤性因而就内在地镶嵌在作品的这一层次上了。在这部小说中作者运用时空跳跃法和叙述视角巧妙转换叙事手法,以及阴森恐怖的悬疑色彩,实现了召唤性。
(1)时空跳跃法
小说的第一部分从艾米丽小姐过世了,全镇的人都去为她送葬开始,然后作者从她生前开始倒叙。第二部分叙述了三十年前发生的事情。通过“她就这样把他们‘连人带马’地打败了,正如三十年前为了那股气味的事战胜了他们的父辈一样”引出了“气味”事件和三十二年前她父亲的死。第三部分补叙父亲死后,“气味”事件之前的事,即艾米丽与荷默·伯隆的恋情,两个堂姊妹的来访,以及买毒药的事。第四部分补叙两个堂姊妹来访的原因,艾米丽订购男人用品,以及荷默·伯隆失踪后艾米丽的变化,还有她40岁左右时曾给萨托瑞斯镇长的儿女、孙辈们上过瓷器绘画课,74岁时死在楼下一间不见阳光的房里。第五部分开始于艾米丽的黑人管家兼厨师为来参加葬礼的人打开前门,人们在葬礼之后,打开了楼上一间40年无人见过的房子,房子布置得像新房:褪了色的玫瑰色窗帘,男人的用品、服饰。床上赫然躺着一个男人,显出一度是拥抱的姿势,不过已是骷髅一具了。至此,她的悲剧命运萦绕在读者的思维空间中,令人毛骨悚然,又思绪万千。通过以上五个部分的叙述,作者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杂乱无序的电影镜头,把不同时代的人物放在一起,把过去和现在融为一体,现实场面和回忆被分割成无数片段而直接掺杂柔和。然而,这些看似支离破碎的片段都是以同一种感觉组成一个完美的故事。作者并没有按照时间顺序或通常意义上的逻辑关系来组织安排情节,而是采用时空跳跃法。整个故事中,时序来回颠倒,悬念迭出,作者正是通过这种非传统的叙述手法制造出强烈的艺术效果,产生出强烈的召唤效应,给读者留下众多的空白和不确定,使读者一时看不出故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细读之后就会体会出作者通过一个个跳跃的镜头、具体的事件,将艾米丽的生活一步步地展现在读者面前,读者会感到她的悲剧结局尽管出人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
(2)叙述视角的巧妙转换
作者以第一人称的“我们”为主线来叙述故事,“我们”有时指“我们全镇人”,有时指“镇上的所有妇女们”,有时又指“镇上的老人”。“我们”提供给读者大量的真实的资料,仿佛这一切都是“我们”的亲眼所见,所以作者除了使用“我们”作为叙事人称,还时常把叙述人称转换为“人们”“他们”去指代“我们”所涵盖的不同的“镇上的人们”,较为客观地、不受限制地进行全视角叙述,这样突破了第一人称在叙述视角上的限制,扩大了作品的时空广度,使叙述更为生动、自由。通过不同人称的讲述,读者更全面地看到了艾米丽的言谈举止,她的悲剧结局也就更具感染力。作者就是运用这种不断变换的叙事视角制造出众多的不确定和空白,让读者自己去感受,去判断,从而达到召唤的目的。
(3)阴森恐怖的悬疑色彩
作者在小说中极力营造出充满悬念和神秘又略带恐怖的氛围,悬疑留到文末才予以揭晓,令人不禁心生好奇和些许恐惧,却又充满期待。这种诡异与悬念有着使读者不得不一口气读完的强烈诱惑。读者的疑问伴随着神秘、诡异、惊恐扑面而来,被故事牢牢地牵引着,猜测着,想用自己的方式走近真相,然而当真相在最后一刻揭示时,却完全不是他们想的那样。这也是这部小说的魅力所在。
2.思想感情层的不确定性与空白。
召唤性同样体现在作品最深层的思想感情层。作品的情感层是不确定的,最多空白的。
读者可以感受到第一人称“我们”的叙述似乎带有两种复杂的感情,一种是对艾米丽的同情和怜惜,另一种是对她的鄙夷和嘲讽,两种情感的交织,使读者感觉游移不定。“我们”把艾米丽小姐看做纪念碑,与此同时,“我们”又把她看做另类,把她置于“我们”的对立面,唾骂她是“全镇的耻辱”、“青年的坏榜样”。这两种交织的情感都是独立于作者思想意识之外的,作者只是将其客观地展现在读者面前,并未加以评断,正是这种难以捉摸、朦胧模糊的不确定性,使得作品有了超乎寻常的独特魅力,出于这个目的,作者给了它这样一个题目——《献给艾米莉的玫瑰》,来表达对她的怜悯、悲叹与无奈,这是作者向艾米莉及那些墨守成规而拒绝接受变化的人们所表达的一种复杂的情感。
三、结语
对于《献给艾米丽的玫瑰》这部小说的创作手法和艺术魅力,本文只是从接受美学“期待视野”和“召唤结构”的角度进行了简单论述,这部作品之所以具有经久不衰的魅力,也是因为不同时代的读者对它的种种不同的解读,使得福克纳手中的那支玫瑰,经无数读者的虔诚传递,最终得以绽放在艾米丽的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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