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吃芦粟

2011-12-29 00:00:00王锡忠
食品与生活 2011年7期


  芦粟系禾本科高粱属一年生草本植物,为普通高粱的变种,其茎秆细长、皮青,含有大量的汁液和糖分。芦粟不但质地松脆、甜而不腻,而且富含多种维生素,具有通气明目、清肺润肠、健胃消暑的功效,因而是人们十分喜爱的夏令休闲佳品,也是我儿时的最爱。
  芦粟只在江南一带生长,是上海地区的特产。旧时,农家虽有在宅前屋后种植芦粟的习惯,但都以自己食用为主,因此市面鲜见,城市人要吃上芦粟实为不易之事。然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按理说只能在乡间吃到的芦粟,我却可以在地处静安寺闹市区的娘舅家大饱口福。
  上世纪50年代,我还在读小学。每年放了暑假,我都会带着暑假作业到娘舅家住上一段时间,不为别的,就为吃芦粟。去娘舅家很方便:在家门口乘坐公共汽车(票价一角),再换乘无轨电车(票价四分),在静安寺站下车后拐入一条弄堂,走过几排低矮的民居平房,眼前两幢高大的三层楼洋房便是娘舅的私宅。娘舅家里只有阿奶(上海本地人对祖母、外祖母的称呼)、娘舅、舅妈三人,他们说一口纯正的老上海话,对我呵护有加,疼爱之至。
  娘舅出身中医世家,一生从医,著有几部中医医书,在沪上小有名望。他家庭开业、坐堂行医,所以家里天天门庭若市,病人络绎不绝。娘舅医术高超,治愈病人不计其数,而且对家境贫困的农民患者经常少收或免收医疗费用。
  每到骄阳似火、酷热难耐的盛夏季节,芦粟籽开始变黑,枝节里出现嫩芽,芦粟就成熟了。一些被娘舅治愈的农民患者心存感激,便拣长得高、长得粗、节头长、穗子黑的芦粟整根拔起,掰下叶子,砍去根须和穗子,挑选最好的中间几节,断成一米来长,用绳子扎成一捆,然后或乘公交车、或骑脚踏车,头顶烈日,穿越半个城区,将沉甸甸的芦粟送到娘舅家里,定要娘舅收下不说,还千恩万谢娘舅让他们重新获得了健康。
  那段时间,娘舅家里楼上楼下总有一捆捆芦粟。可是阿奶年事已高,牙齿全无,吃不了,而娘舅、舅妈闲暇时间少,没空吃,故而我犹如老鼠跳进白米缸,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每天,我做一会儿暑假作业,看一会儿书报,再去外面玩上一阵,回来后就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地吃芦粟:两手将芦粟在膝盖上轻轻一拗,清脆一声响,芦粟就断成两截;手捏一节芦粟,剥壳后用牙齿撕去青青的外皮,露出碧绿晶莹的穰肉;大口咬下松脆的芯子,轻轻一嚼,甘甜爽口的汁液就在舌尖萦绕、齿间流淌,再顺着喉咙咽进肚里,顿觉沁人心脾;几番咀嚼后将芦粟渣吐出,口腔里透出一股青草的香气,煞是好闻。我动作连贯,嘴巴如同榨汁机,不多时,畚箕里就积起一大堆芦粟皮和渣。
  吃到兴起时,我还把芦粟做成灯笼:将芦粟的外皮均匀撕下,但不能断开;用剪刀将各条外皮的上端剪成尖状,然后半弯曲地依次插在芦粟芯上,一个小巧可爱的空心芦粟灯笼便大功告成。
  芦粟的外皮一经撕开,两侧锋利如刀,稍有不慎就会割破手指,伤口流血不止,疼痛难忍。此时,只要把芦粟皮上那层白色的粉末涂在伤口上,马上就不流血也不疼痛了,可谓立竿见影。不过,我从未因伤口流血、疼痛而停止大快朵颐,直到嘴角破碎,腮帮酸痛,牙齿无力,再也嚼不动为止。
  新鲜的芦粟不宜久放,应在两三天内吃掉,否则汁液减少,糖分降低,外形、口感大打折扣。无奈送芦粟的人多,吃芦粟的人少,以至都来不及吃,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渐渐红了头,继而失水干枯。阿奶很会废物利用,常用干枯了的芦粟生风炉,看了让人觉得可惜,甚至有暴殄天物的感觉。
  悠然而闲适的暑假生活不知不觉就结束了,于是我带着做完的暑假作业踏上回家之路。年复一年,小学期间我年年都在娘舅家过暑假、吃芦粟,一个暑假不知吃掉多少芦粟,却从不生厌。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阿奶、娘舅、舅妈早已相继离世,我自己也成了花甲之人。如今,农家种植芦粟除了自己食用外,还作为一项副业经营。每年入夏后,芦粟便源源不断地进入城镇市场。菜场里常可见到芦粟的踪影,有的超市、卖场还有“保鲜装”的芦粟销售,城市人想吃芦粟已非难事。每当我路过菜场,看到摊位上一根根翠绿可人的芦粟,就会想起童年时在娘舅家过暑假、吃芦粟的一幕幕情景,那甘甜爽口的汁液仿佛又在舌尖萦绕、齿间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