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西行漫记”

2011-12-29 00:00:00
今日中国·中文版 2011年9期


  从台北直飞北京,2小时145分钟即可到达。从北京去山西的硬卧火车票,是好友排队买来的。大陆的火车比台湾长很多,每车通常挂15个车厢,站在车头看不到车尾。就这样,火车把我从北京载到大同,开始了我的西行之旅。
  
  “真容壮阔”的云冈石窟
  
  清晨5点多,我们出了大同火车站,晨光微露,但色彩显得阴郁。我注意到车站上“大同站”三字,用的是魏碑字体,这隐约提醒了此地曾在南北朝时期作为北魏的首都。果然,不久我们就看到了“魏都大道”的路名。
  7点半,简单吃过早餐,拦了一辆车,只花半小时,我们就到了云冈石窟。石窟的山下,有一条河,旁边有一个晋华宫煤矾据司机说,这是山西规模最大,质量最好的矿场,很多老外前来参观。一般游客可在矿场人员带领下,进入矿坑50米处。老实说,我对矿坑充满好奇,如果门票不贵,我也很想进去看看。
  后来又听石窟的解说员说明,才知道山下原有108国道,往来都是运煤卡车,十几年间,煤尘飘落在石窟雕像上。前几年,为了维护古迹,这条路改线了,绕去别处,以后落尘就减少了很多。
  云冈石窟的门票是人民币130元,折合新台币约600元,其实很不便宜。说起云冈石窟,我也是三四个月前在台北听阿城演讲,才对这里巨大的石刻佛像稍有认识。
  云冈石窟的佛像大约是1500多年前,也就是南北朝时的北魏,由文成帝拓拔浚命僧人昙曜负责开凿,大概经过十几年时间,完成了现在编号16到20这五窟,被称为“昙曜五窟”。这五窟的特别之处就是每一窟的主佛依序就是北魏开国到文成帝为止的五个皇帝。继昙曜之后,北魏其他皇帝继续在此修建石佛,又花了二三十年,才完成今天的规模。
  当初昙曜选择在云冈造石佛,主要是这里的石壁体积比较大,整片绵延超过一公里,而且这里的岩石属于沙岩,质地较软,容易施工。当然,施工容易的沙岩,风化受损的情况也比较严重。
  据解说员说,当初凿洞,是由上往下挖,这可省去搭架的麻烦。举例来说,假设山体有十楼高,工匠先要设想好大佛要凿多大。假设有五楼高,他便从五楼高的地方开凿一洞口,然后往里凿出洞室。凿出洞室后,工匠便开始经营大佛的面部造型。之后慢慢往下挖,挖到三四楼时,开始经营佛身,多余的石头仍从五楼的洞口送出。挖到一二楼时,就可以开凿大门,与外相通了。
  这次来云冈石窟,让我想起之前去日本奈良的东大寺,因为他们都是封闭空间里巨大的佛像。若是室外的大佛,比如说彰化八卦山大佛,观看者的视角或距离可以随时调整,远近由人。但在封闭空间里,你与大佛的距离非常近,通常只有二三米,且只能抬头望佛,此时,佛像坐姿的宽大身影,完全将你笼罩,让那二三米的距离,显得紧迫而危险。你不知不觉想要后退,实际上却退无可退。那空间的焦虑,便引发观看者寻找化解的出路。
  离开云冈石窟,已经是下午1了归途看到石壁刻着“真容壮阔”4个大字,感觉如此复杂的视觉经验,竟被它简单一语道破。
  这4个字是郦道元写《水经注》时,沿水路考察至此,对眼前石窟群佛的描述。之后1500年,来访的文人墨客不绝,但大家千言万语,好像也只是在为这4个字反复作批注而已。胡汉杂居之地
  从云冈回大同,须先搭拉客的面包车,每人两元,至山下煤矿公司旁下车。煤矿公司因工人每天进出,又需吃饭休息,所以在大门口形成市集以及交通转运站。我们在这里叫出租车进市区。
  好友一如往常,上车即要求司机跳表收费,司机口头答应,但私下嘀咕皱眉,喃喃说这里哪有跳表的。后来知道我们要去的地方很远,觉得划算,又开心地跟我们聊起天来。
  到了大同,已过下午两点,司机建议我们去吃“东方削面”。他说之前开货车,往来北京与大同,吃面无数,没吃过比这家更好的。他还强调,这家店虽是连锁经营,但内行人都知道本店最好吃,而本店就在他家附近。因他的热心,配合我们的好奇,车资从30元跳到47元,载我们抵达面馆。
  这家削面的生意很好,地方宽敞明亮,服务迅速,卫生条件也佳。我点了猪肉削面,便有人从厨房端来热面,另—人淋上猪肉卤汁,又一人问我是否需要小菜,我便点了豆皮(附带一说,大同的豆皮真是好吃),最后一人则向我收钱。如此一条龙流程,价格又实惠,一碗面才5元,又可自取白面汤,难怪生意好。
  不过,这削面的滋味毕竟是被司机夸大了。
  在我的饮食记忆中,最好吃的刀削面有两家。一家是台北中山堂对面的山西刀削面,不过很久前就不在了;另一家是十年前北京潘家园古物市场门口棚架下的刀削面。这两家面店的滋味,对我来说,是一种无法复制的味觉。
  我仍记得这样的情景:煮刀削面的师傅,一手拿面团,一手拿铁片,把面条削人热锅中。有时师傅心情好,会来场即兴表演,边削边后退,离锅渐远,最后隔着三四米,仍能_刀刀把面片削入锅中,引得路人个个注目。
  下午4点,我们去市中心逛街,那里有座华严寺,建寺已800年,据说朱熹来过,可惜正在整修,不开放。在市区的大东路与大西路相交处,有一广场,竖立赵威灵王的雕像。这雕像立得颇为“政治正确”。原来大同在战国时代属于赵国领地,因与胡人相邻,知道胡人打仗厉害,赵威灵王率先捐弃成见,不用汉人衣制,全力推动“胡服骑射”,并采胡人作战技巧,促进胡汉融台。
  过去的历史课本,大多强调北魏孝文帝的“胡人汉化运动”,不知战国时期早就有。汉人胡化运动”。这个扭转,大概有呼应“能抓老鼠就是好猫”的改革意思。而赵威灵王的胡化政策也的确成功,之后兵强马壮,成就赵国一时期的霸业。
  其实大同自古即是胡汉杂居的地方,也是双方贸易交通的重要孔道,所以历朝历代都视为边关重镇,尤其明朝,更以大同为北方边防的“重中之重”。当时有一说法,说文官的大朝廷在北京,而武官的小朝廷则在大同。
  这种边防文化,对此地风俗应有不小影响。我随便举个例子,大同旧城的空间规划,仍保留唐朝长安的“里坊”形制,也就是城里划分许多小区,每一区有自己的围墙与出人口,晚间实施宵禁,便于管制。
  “里坊”形制在宋朝以后,因为妨碍商业发展,已慢慢消失了,但大同仍保留旧制,显然有管理上的需要。当然,某些风月行业沿袭旧制,聚成“里坊”,那是例外。犹如日本京都的祗园,或东京浅草的吉原,日文称为“游廓”,这‘廓”字,即来自‘里坊”的外墙。
  另外,在台湾很有名气的布袋戏人物一一云卅l大儒侠史艳文,这“云州”所指,也是大同。史艳文一身武艺,忠胆侠义,又与北方鞑旦国的渡娜娜公主(苦海女神龙)谱出一段塞外恋曲,完全符合大同的地理与文化环境。以致我在这里每感黄沙飞扬、口干舌燥时,耳边就响起苦海女神龙的主题歌:“无情的太阳,可恨的沙漠……”
  
  渐成历史的窑洞
  
  隔天一早,我买了煎饼果子当早餐,外软内脆,面香、油香交混,口感很好,让人想起“徐州啥锅”的荷叶饼夹傲子,也让人想起台北士林夜市的“大饼包小饼”。
  提前约好的司机裴师傅早上7点来接我们,沿路介绍风土人情。他告诉我们,大同南边有一雁门关,之所以得名,因为附近山势险要,雁子集中到这口子往南飞,数量惊人。不仅如此,这口子因气流集中,产生强风,雁子必须逆风而行,非常辛苦,情况就像千万鲑鱼逆流而上,争相跳跃一样壮观。
  车子离开市区1小时,慢慢进入山区,人烟也逐渐稀少。这里是太行山的支脉,土地是泥黄色,交杂石块,植被很不完全,树少草低,景状凄苦,应该是雨量稀少的关系。
  中途休息,司机把车停在一利口,让我们进去看土窑洞。村里人少,空屋很多,两位老人坐在路边晒太阳,—直好奇地看着我们。好友主动跟老人打招呼,老人笑出满脸皱纹,说他本以为我们是外国人,原来说的是一样的话。
  再往里走,有户人家养了两头驴,一位少女坐在门口把玩手机。正四处走走看看,一位妇人从屋子里出来,问我们哪里来,并主动领我们进她屋子里看。
  妇人的屋子不大,屋后有院子,约二二十几平方米,院子种满了玉米、黄瓜、蕃茄还有胡瓜,每株都长得肥肥大大,生命力十分旺盛。地上还放了一堆西瓜,妇人说,这里土质特别适合种西瓜,特别甜,也便宜,一颗圻多才两元。看了这院子,我忽然明白,其实黄土高原是肥沃的,只要充分灌溉,产量绝对很高,但问题就是缺水。这里年雨量才四百多毫米,等于台湾夏天的两场午后雷雨。
  妇人又说,附近人家都搬走了农村现在只剩老人,她自己也搬到大同市区,只有假日才带家人回来,因为妈妈不习惯城市生活,还住这里。
  我这么溜了一圈,注意到村子里的狗,都是娇小漂亮的观赏狗,全无凶悍警戒的样子,连猫儿也是慵懒丰腴的肥波斯,一派跟老鼠也可以和平共处的修养。这样的北方农村风光,5000年来不曾有人想象过吧。
  窑洞在院子的后方,已经荒废,如今只当杂物间。这窑洞有十几米宽,四五米深,墙壁是用五六十公分的黄土块筑成,屋顶无木架,而是把土块筑成圆拱。房子由几个拱形连成,每个拱形即是一房间,约两三米宽,只一面开窗。几个房间隔着厚墙,彼此再以拱形小门相连。
  我私下猜想,这“窑”的称呼,应该跟烧陶有关。因为土窑的房间,面小而深,单向开窗,三面厚墙,形同烧陶的土窑。其实古代汉字的“窑”、“尧”相通,而“尧”字上面正是3个土。同理,尧帝之所以称为尧,也是因为他善于制陶。
  妇人说,这窑是他父亲造的,父亲生前是木匠,手艺特好,能把每个拱砌得一样大,弧度又特别美,当年村人都夸好看。现在虽然旧工但只要墙壁与拱顶涂上白石灰,一样是好看。
  临走时,妇人送我们一串院里摘下的蕃茄,共5颗,蒂头相连,颜色非常鲜嫩。我们想付钱,被妇人婉拒。妇人又陪我们到外面拍照,她突然有感而发,说现在农人都改住楼房,再过两年,土窑坏了,想看也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