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名中国女性,一名在中国大地街头巷尾,随时都可遇见或看到的那类女性。
在她本命年五月的一个黎明,她走了,静悄悄地走了。
48个春秋,她从不曾麻烦任何人,身患绝症后,从不曾惊动任何人。14年抗癌路,只有丈夫相伴,导师心知。
生命默然,工作炽烈。
她的生命宛如大森林中一片绿叶,在阳光里吐绿,在雨后舒展,她深感自己微不足道,体单力薄,她精心地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饱满枝上有她一片叶,绿意盎然中有她一丝情。
她感恩阳光,感恩雨露,感恩与她相映相扶的每片绿叶。
生命静好,秋情无限,叶落入土,留香无言。这是她的本意。然而,她没料到,真的没料到:一片秋叶一生情,千声呼唤千行泪。许多人在呼唤,许多人在哭泣,许多人在怀念。
她去世的消息传出后,她的学生从全国各地昼夜兼程赶来参加追悼会,一位毕业多年的学生正在银川一处乡镇出差,停止了商务活动,赶回银川,转道西安,在追悼会召开前5小时赶到南昌。
一位好友要参加婚礼,决定不外出,要与她告别,许多许多同事同行都为她送行,碧落黄泉,天人相隔,悲痛至极,欲哭无泪。哀乐静止,亲人远去。
在入炉火葬前的那瞬间,几乎,近百名学生同行跪下,几乎,同时呼喊:妈妈,你回来啊!那哭声,那喊声,那叩头声令人撕心裂肺,泪流满面,一位学生冲上前伏在遗体上,泣不成声,“妈妈,你慢点走,慢点走呀,我们要再看你一眼,再送你一程……”
呼唤声声,回荡灵堂,声声呼唤,回荡前湖,回荡在每个被她关爱过和曾关爱过她的人心中。
情丝不断,怀念经久;情感波澜,难以平静。她的本意是生前生后一样静。然而啊,民意难违,在两相冲突时,大家选择了民意,大家只好说一声:石老师,对不起了。我们只能用这种方式怀念你,纪念你。
她为什么有这样的凝聚力,感召力?
她不是英模,她也没作出惊天动地的贡献,她什么都不是,她只是南昌大学理学院化学系一名普通教师,从事稀土催化剂教学与科研工作,博士生导师。
她是凡人,做的是凡事。她一样为患癌症而痛苦,一样要去住院,要去治疗。
从1997年发现癌症开始就诊,从第一次手术开始计算,她住院35次,大小手术7次,化疗30次,放疗4次,门诊就诊100余次。
这是小学生都能认识的数字,未必是大学生、硕士生、博士生或许多人能读懂的数字。
这些数字对一些人是悲哀,痛苦,绝望;对她是责任,搏斗,坚强。
在与癌症斗争过程中,她没有一次误课oNpt6oeT/fEgzdORQq5nZthYbkZp1e9D+UsJfglBHJA=,没有一次迟到,没有请一次病事假。她始终以饱满的热情教学,以严谨的学风科研,以母亲般的慈爱面对学生,以一个健康者的姿态、灿烂的笑容面对人生。
她做的都是小事,小到鸡毛蒜皮、日常琐碎。
在她的白细胞降到2.9时她仍坚持走上讲台,她的讲课效果获得学生与同事们的称赞。
放疗后,嗓音嘶哑,她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拿着麦克风,站在讲台上,嘹亮的嗓音,焕发的英姿,让人敬仰。
在离世前半年,她参加了厦门高等学校特色专业项目建设会议,并做了发言。
在她离世前三个月,她再次成功地获得2012年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50万元的资助。
在她离世前48小时,忍着癌痛,为一位学生批改了3万字论文,字句推敲,严谨有加。
在得知一位研究生妻子生病时,她托丈夫送去红包、送去安慰。
当一位学生失恋时,她通过QQ细聊人生。
没有哪一个人知道,此时的她,已是四肢水肿,呼吸困难,心脏衰弱,平卧对她已是高难度动作。十个手指浮肿,只有大拇指能活动,她就是用这一个能活动的大拇指改完了3万字的文章,就是用这个活动的大拇指与同学们聊天,发信息。
又有谁知道,她患病10年,没向组织报销一分钱。
又有谁知道,她声音嘶哑标志她的癌症已进入晚期。
就在她死的那个黎明,她的一句叮嘱竟会让为她治疗的医务人员流泪满面。
“我要回家。”她对丈夫说:“不要惊动任何人。”死前她想到的还是不要麻烦和惊动他人。
她静静地闭上了双眼,永远闭上了双眼。丈夫按她的要求,静静地离开了病房,当写完病志之后返回为她送行的医务人员,看见他们一家人的身影渐渐远去,脚步是那样轻,那样轻,止不住潸然泪下……
一位老主任医师含着泪说:我工作了40余年,没有见过这样的病人,这样的家属,死前还为他人着想,医生护士目送石老师远去,唯有泪别。
这就是石秋杰,这就是一位中国的女性,她生命的每个细节都在闪光。她的人格与每个行为让人们相信,这个时代这个社会有爱和崇高存在。
她走了,走了后,我们更感受到她的精神可贵。
她走了,走了后,我们更感受到她存在的价值和重要。
像她这样走上讲台,这样面对学生,还会有人说是“叫兽”吗?像她这样与人交往,她这样面对人生,会有人感到冷漠无情么?
像她这样与医院沟通,还会有医患之间的“生死相搏”吗?
关爱她的人,和受她关爱的人,从她身上,看到的是中华传统美德的闪光。
从她身上看到的是人性善良的闪光。
人性善良之美永远是她生命的主色调。她的人生,她与疾病的搏斗,给我们回答了一个千百年来哲学家们曾研究过、还正在研究的难题,那就是人活的目的是什么?
生与死是生命的两极。
生与死一直是哲学家们研究的课题。
生与死之间就是人生,就是购买了单程车票,走向另一端,无法返程的旅行。人类创造的所有文明就是一代又一代旅行者在旅途中,生命发出热和光的结果。
人类从诞生起就懂得了、萌生了畏死情感。耶稣、释迦牟尼、柏拉图、蒙田、叔本华、莎士比亚、康德、托尔斯泰、弗洛伊德、泰戈尔及中国老子、孔子、孟子等人类文明史上所有的圣哲高人都试图解答如何面对生死的课题,尽管表达各异,但都有一个共同见解,那就是,珍爱生命、恐惧死亡是文明与愚昧的分水岭。
那就是,愈能领悟生命价值与尊严,愈能诗意享受和领会人生的真谛,便能坦然面对死亡,恬美地告别人间。
其实,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生命在旅途中发出热和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和面对死亡的解答。诚如千姿百态的秋叶在飘落的日子里,五彩缤纷:或轻歌曼舞,或击拍低吟,或随风而去,或化泥留香,或正护着一粒过冬的种子。
石秋杰就是那片秋叶。
她留给我们不仅是敬仰,学习,而更多的是沉思与启迪!
(作者系南昌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教授、主任医师)
责任编辑 董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