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门是福建南音独特的曲目分类系统,这套曲目分类系统以管门、撩拍、滚门、曲牌、乐曲的从属关系层层制约,构成了福建南音庞大的曲目家族,并形成了鲜明的模式特征。滚门的分类系统模式在我国传统音乐各个类别中较为少见,其独特的模式特征充分体现了福建南音在历史发展演变过程中形成的独特艺术规律特点,为我们认识理解中国传统音乐的发展规律提供了重要视角。曲牌是滚门直接辖属的下级层次,通过对各滚门下属曲牌名称的溯源以及滚门名称在早期历史文献中出现的衍变过程,希望能够对滚门的发展脉络有一个较为清晰的认识。
一、滚门曲牌名称溯源
中国传统音乐中的曲牌在经历了历代乐律数次变更的情况下,现存大多数已很难判别与古代曲牌的关系,但通过曲牌名称溯源考证的方法仍然是摸索某一乐种历史发展年代最具参考价值的方法之一。福建南音滚门所包含的曲牌众多,曲目数量庞大,其中很多曲目源自唐以来的历代传统曲目,如唐代大曲、宋词音乐、金元散曲、南北曲曲牌、明清时期的戏曲、近代以来的民间歌曲和宗教音乐等。通过对福建南音各滚门中所包含的曲牌在各个历史时期的出现做整体性梳理,以期通过曲牌溯源对该乐种在曲目上的丰富内涵取得总体性的基本了解,并从其所属滚门的传统规范要求,探讨寻求福建南音滚门的历时性特征。
通过对福建南音中的滚门及曲牌中见于文献记载的梳理,我们可以清晰地了解福建南音曲牌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发展情况。(见表格1)
据目前可见乐谱曲牌记载以及学者们已有的归纳总结,初步统计南音曲牌164首,其中文献可考者84首,待考80首。
其中文献可考者唐乐、唐词词牌20首,分别是〔杜宇娘〕〔红衲袄〕〔二郎神〕〔虞美人〕〔西江月〕〔鹊踏枝〕〔倾杯乐〕〔后庭花〕①〔渔父第一〕〔风流子〕〔麻婆子〕〔薄媚滚〕〔舞霓裳〕〔渔家傲〕〔长相思〕〔古轮台〕〔望远行〕〔三棒鼓〕〔鹧鸪天〕〔三台令〕等;可考宋词词牌8首,分别是〔集贤宾〕〔柳摇金〕〔怨王孙〕〔风潺北〕〔竹马儿〕〔剔银灯〕〔忆王孙〕〔玉交枝〕。唐宋词乐曲牌数量总计约占可考曲牌总数的33%。
金、元时期出现的散曲与词牌37首,约占可考曲牌总数的44%。如黄钟:〔刮地风〕②、〔青衲袄〕〔节节高〕③3首;正宫:〔掷地滚绣球〕〔梁州序〕〔尧民歌〕〔啄木鸟〕④4首;大石调:〔六国朝〕〔汤瓶儿〕〔催拍〕3首;仙吕:〔哪吒令〕〔醉扶归〕〔解三酲〕〔大迓鼓〕〔太子游四门〕〔太师引〕〔山坡羊〕⑤7首;中吕:〔阳春曲〕〔朝天子〕〔普天乐〕〔摊破石榴花〕〔扑灯蛾〕〔四换头〕〔山坡里羊〕7首;南吕:〔宜春令〕〔金钱花〕〔密阳关〕3首;双调:〔五供养〕〔驻马听〕〔步蟾宫〕〔风入松〕〔锦衣香〕5首;越调:〔绵搭絮〕〔蔷薇花〕3首;商调:〔皂罗袍〕1首等。
明清以后出现的曲牌19首,约占可考曲牌的23%。其中仙吕宫:〔一封书〕〔黑麻序〕〔望吾乡〕3首;正宫:〔福马郎〕1首;中吕宫:〔玳环着〕〔一江风〕2首;黄钟宫:〔传言玉女儿〕〔恨萧郎〕2首;越调:〔五韵美〕〔下山虎〕〔绣停针〕〔江神子〕4首;商调:〔忆秦娥〕1首;双调:〔孝顺歌〕〔倒拖船〕2首。
根据现存于民间手抄本中的滚门曲牌分类系统,运用逆向考察的方法,将各时期出现的曲牌和与之归属的滚门相互对照可以发现:
(一)福建南音曲牌中,金、元时期出现的散曲与词牌所占比例最大,特别是元南北曲;其次为唐、宋时期的词牌曲牌;最后是明清时期出现的曲牌。因此,笔者的分析判断是,现今福建南音留存下的曲牌主要以金、元以来的散曲与词牌为主体;其源流可上溯至唐宋时期的乐曲、词牌;明、清以后曲牌继续增添,但始终没有占据主要的地位。由此,可以发现现今福建南音的遗存与元南北曲关系极为密切。
(二)五空管的“倍工”、“中倍”、“锦板”,四空管的“二调”、“长滚”、“中滚”,五空四管的“小倍”以及倍思管的“长潮阳春”这八个滚门历史较为古老,其所属曲牌在唐宋时期就已出现。其中出现曲牌数量最多的滚门是“中倍”,其次是“大倍”,再次是“二调”,最后是“倍工”。这四个滚门各自包含的曲牌数量丰富,如“中倍”滚门本身就涵盖多达28首曲牌,其乐曲数量不管在指套或散曲中也最为丰富,这与民间乐人的说法基本一致。⑥
二、从现有文本记载探讨滚门的历史发展
从对福建南音曲牌溯源考证情况,我们可以初步了解福建南音这个古老乐种的历史发展脉络,同时也可以看到这些数以千计的曲目并不是简单的曲目堆积,而是有序的发展,进而逐渐形成一个严密的体系。这个体系以四大管门为经线,以“倍工”、“中倍”、“大倍”、“小倍”、“山坡羊”、“二调”、“倍思”等滚门为纬线,将不同的曲牌串联交织,共同构成了现今我们所认识的存在于闽南地区的古老乐种。毫无疑问,这份庞大的精神财富绝不是一人一时一地的创造,而是历代先贤智慧的结晶。
迄今为止所发现的最早记载滚门的资料,是荷兰汉学家龙彼得教授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先后在英国剑桥大学图书馆和德国萨克森州立图书馆发现的明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由漳州海澄县(今属龙海市)李碧峰、陈我含刊刻的《新刻增补戏队锦曲大全满天春》二卷、明万历年间由漳州林景最刊刻的《新刊时尚新锦曲摘队》一卷(《集芳居主人精选新曲玉妍丽锦》),以及明万历年间由漳州洪秩衡刊刻的《新刊弦管时尚摘要集》三卷(《新刊时尚雅调百花赛锦》)⑦。其中“满天春”上栏收录“锦曲”曲词146首,下栏收录“戏队”18出折子戏的曲词;“玉研丽锦”收录弦管曲词52首;“百花赛锦”收录弦管曲词74首。这三种刊本后来辑刊为《明刊闽南戏曲弦管选本三种》⑧,当中的部分曲子现在还在南音中保存下来,成为迄今所发现的的刊刻最早的南音选本。
“明刊三种”虽然是明清坊间的出版物,但保古存真,许多重要的音乐历史信息和古曲面貌得以完好地保存下来。例如在《中国古代音乐史稿》刊载的《唐燕乐二十八调表》的具体音乐形态,现在很难说清楚了。但在“百花赛锦”中,保存了几十首标明“双”、“越调”以及“背双”等源自燕乐二十八调的调名的散曲,于今则以“倍工”、“中倍”、“大倍”和“小倍”的调名存活在福建南音中。⑨尽管这些乐曲上只有部分撩拍记号,没有附上工尺谱,但将这些撩拍记号与现今南音乐曲对照后发现,它们与现在的曲谱撩拍也相当接近,有的则完全吻合。
其次,“明刊三种”共收录了258首散曲(除重复的14首以外),其中部分曲词前清楚标记有该词曲所归属的滚门以及曲牌名称。“玉妍丽锦”中的部分曲词已列出各自滚门名称,主要包括“双”、“背双”、“二调”、“北”及“相思引”等滚门类别。而“百花赛锦”中的74首完全依照“背双”、“双”、“相思引”及“北”等四个滚门类别来编排。这些名称与今天南音中的滚门分类相比较最大的区别是,“明刊三种”中滚门的分类较为粗略,其中“双”涵盖今之“中倍”和“倍工”,“背双”涵盖今之“大倍”和“小倍”,“二调”、“山坡洋”、“相思引”即今之“二调”、“山坡羊”、“相思引”。“北”的涵义暂不明确。可以说,今天我们所见到的福建南音中的重要滚门源自明代刊本中的“二调”、“双”、“背双”、“山坡洋”、“相思引”几大门类,从另一个侧面也说明了南音滚门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变化情况。仅上述三本明刊弦管曲词本收录的曲目及曲目编排逻辑,我们可以发现福建南音的分类雏形最晚到17世纪初(即明末)已经存在于南音的曲谱,之后经历数代乐人扩充发展成现在的格局。⑩另一方面,从“明刊三种”中出现的滚门大部分涵盖现今南音中存留的“七大枝头”(11),也从另一侧面再次说明了笔者提出的曲牌体滚门(12)的古老历史渊源。
①又称〔玉树后庭花〕,《教坊记》注。
②〔刮地风〕亦入正宫,南北曲。
③〔节节高〕亦入商调、南吕,南北曲。
④〔啄木鸟〕亦入中吕,南北曲。
⑤〔山坡羊〕亦入黄钟,南曲。
⑥2008年2月27日晋江的苏统谋先生曾在访谈中提到现在福建南音中留存的七撩曲中数量最多的是“中倍”曲目,指套中“中倍”乐曲的数量也是最多的。
⑦以下分别简称为“满天春”、“玉妍丽锦”和“百花赛锦”。
⑧以下称为“明刊三种”。
⑨泉州地方戏曲研究社编,龙彼得辑录《明刊戏曲弦管选集》,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3年版,第9页。
⑩王樱芬《从“长滚”看南管曲牌分类系统和作用》,泉州地方戏曲研究社编辑委员会编《两岸论弦管》,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6年版,第261页。
(11)民间乐人中对滚门有“七大枝头”的说法,在笔者2005—2008年对苏统谋、胡晓燕、林加来、胡铭炮、洪明艾、洪作富等晋江、厦门、同安、台湾等地的乐人采访中多次提及。这“七大枝头”主要指二调、中倍、倍工、大倍、小倍、山坡羊、七撩倍思七种形态较为古老的滚门。他们认为这七大滚门下属包含的曲牌最多,由此繁衍出数量庞大的曲目。
(12)笔者根据滚门所属曲牌的不同音乐形态特征,将滚门分为曲牌体滚门、板式变化体滚门和综合类滚门三种类型。其中曲牌体滚门包含上文提及的“七大枝头”。详情见另文《福建南音“滚门”模式特征研究》,《中央音乐学院学报》2010年第1期。
陈瑜 中央音乐学院音乐学系2008级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 张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