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不散场

2011-12-29 00:00:00张牧笛
中学生天地(B版) 2011年9期


  拿到烫了金边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我恍然明白,最美的高中岁月如今已经远去,而神秘的象牙塔,正在等待我的到来。
  9月,我提着一大箱行李告别了天津,独自一人来到北京。这是我在艺考之后,第一次走进中央戏剧学院,我知道,我将在这里度过未来的四年。
  我的室友分别来自三个不同的地方,珠海,上海,还有成都。珠海的熊猫喜欢买布娃娃,喜欢看偶像剧,最怕听鬼故事。上海的兔爷喜欢打三国杀,一打就是一整天。成都的娃娃狂爱摇滚乐,最熟悉的歌曲是《北京晚报》。我们很快熟悉了起来,还没等到开学,就结伴去了南锣鼓巷久负盛名的文宇奶酪店,品尝了正宗的北京双皮奶,甜甜的,有点发腻,但很好吃。从此,我们开始勘探东棉花胡同里的各种小吃店,每天晚上下课后,这些地方总是熙熙攘攘的。
  高中时候的朋友只有阿呆和小山来了北京。阿呆在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小山在中国传媒大学。来北京之后,我们三个相约去温都水城泡了一次温泉。那是我第一次泡温泉,以前总觉得温泉属于奢侈品的行列,没想到如今已经非常大众了。渴望美白的阿呆在玫瑰池里泡了差不多40分钟,出来以后虚弱到脚软,只好狠心买了两根价格不菲的烤香肠,一口气吃掉。我们笑她是美白不成又添油脂。
  开学头一天,我和兔爷用了一个大箱子,把我们的教科书抬了回来。
  我草草地看了看书名,有拉片子,有戏剧与电影赏析,有艺术概论,还有满满一大盒子的剧本,拆盒子时,我费了很大功夫,第一本从盒子里掉出来的书是契诃夫的《樱桃园》。
  当晚的阅读与鉴赏课上,老师云淡风轻地对我们说:“当初你们报考时,不是都极力说自己爱看书么?现在,你们可以尽情地看了……”
  熊猫呲牙咧嘴地扯着书单,一脸不相信地问老师:“这些都要看?”
  “对,都要看。”老师看着她笑了,又和蔼地补了一句,“大部分的书图书馆都有,没有的你们自己想办法。还要写读书笔记。你们明天去买活页本吧,这么大。”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其他的详细情况去问你们的师哥师姐吧。下课。”
  那一晚,我们放弃了吃夜宵和看动漫,取而代之的是冲到图书馆里搜寻老舍、田汉、乔伊斯和阿瑟米勒的名字。我想,这就是戏剧文学系的命运。
  一周之后,写作课老师在课上给我们放了第一部电影,塔可夫斯基的《镜子》。记忆中很少接触到俄国的电影。尤其是这样慢速的,节制的,画面简约的电影。我看到火焰,小男孩的眼睛,母亲的手指,浮动的草,紫罗兰色的天空,那样美,又那样深情。看过之后,老师问我们有没有读出电影所要传达的情感,一些人点头,另一些人摇头,老师说:“永远不要试图去追逐技巧,情感比技巧更重要,技巧可以被复制和超越,然而情感不会,它是专属于你的,独一无二的。”
  这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
  某天,我收到亚亚的短信,她说:“今天晚上有流星雨,记得去看,还有,记得许愿。”刚放下手机,熊猫就说:“听说今天晚上有流星雨,我们去看吧?”
  于是,半夜12点多钟,我,熊猫,兔爷,还有娃娃,兴致勃勃地冲到了操场上。到那以后,我们意外地发现,操场上已经站满了人,夜里很凉,很多人都是披着被子下来的,我们几个穿着单薄的衣服,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我们还是回去吧?”娃娃打起了退堂鼓。
  “不行,长这么大我还没看见过流星呢,今天看不见我就不回去。”熊猫一面打着寒战,一面咬着牙说道。
  我缩到兔爷旁边,她穿了件毛茸茸的外套,摸起来手感很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我们几个手脚冰冷,脖子酸痛,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昏暗的天边划过了一道璀璨的光线。
  “啊!流星!”沉闷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
  “糟糕!忘记许愿了!”熊猫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话音未落,又一颗流星划过天际。
  “再来一个吧。许三个愿望我的人生就圆满了。”兔爷在一旁沾沾自喜。
  这也是我第一次看流星,从前一直以为流星要在天上飞很久,今天才知道只是一瞬间。然而,就只那一个瞬间,就足以照亮人间。
  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我们过得昏天黑地,我看的第一本书是王实甫的《西厢记》。在此之前,我一直不知道,这种注释比原文还要多的书究竟应该怎么读,然而真正开始读的时候,我觉得元杂剧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困难。
  一位教授戏曲的老师告诉我们:“你们得把戏曲当成自己心爱的人。哪怕这一辈子你们可能再无法相见,但到死那一天,你们一定可以紧紧相拥。”不可否认的是,我被这句话深深打动了。
  兔爷说,搞创作的人必须得有自我折磨的勇气,人的心灵越是痛苦,灵魂越是不安,思想就越能超越凡人。我不知道她说得对不对,然而,“不疯魔不成活”这句话我还是懂的,在任何领域,想要取得非凡的成就,都要以燃烧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路遥也好,梵高也罢,海子亦然,大部分优秀的艺术家都是站在苦难的废墟上深情歌唱的。
  在娃娃的强烈推荐下,我们宿舍集体去看了一场话剧——孟京辉导演的《空中花园谋杀案》。演出现场,我们看到了孟京辉本人,兔爷和娃娃激动得不得了,嚷嚷着要去签名合照,而我和熊猫则一脸茫然。
  我问熊猫:“她们为什么这么激动?”
  熊猫耸耸肩说:“不知道,或许她们都是大叔控吧。”
  之后,演出开始,我花了很大力气才把剧本脉络搞明白。故事是说一位房地产大亨被暗杀了,他的妻子开出一套空中花园别墅,悬赏缉拿凶手的人。一位痴心不悔的男医生,一位更加痴心的小护士,一位脑癌患者,一位流氓父亲,他们在命运的安排下走到了一起,他们的目的都是冒充凶手,得到那套空中花园别墅,而指使他们犯罪的动机则是——爱。
  剧中有一段,女演员孔艳艳在病床上边跳边唱:“我孤单,无论在天边还是狮虎山;我孤单,为何不让我陷入恒久长眠;我孤单,努力伪装人前外表光鲜;我孤单,谁能带我逃离这梦魇。”男医生跪在她前面接着唱:“我情愿,这幽幽呼喊不再间断;我情愿,不分昼夜与你相伴;我情愿,将我浑身器官都捐献,难分辨,想你醒来或长眠身边。”
  一曲唱罢,娃娃泪眼朦胧,我也心酸不已。世界给了人爱和恨的能力,一些恨需要用爱来打掩饰,而一些爱也披着恨的外衣,爱和恨相互矛盾,又不可分离。
  我参加了北京市义工联盟,第一个活动是到聋哑儿童康复中心做义工。
  坦率地讲,我并不喜欢小孩子,虽然自己也是从童年过来的,但是我对小孩子的抵触却仿佛根深蒂固,只要听到小孩子的大哭和吵闹,我就觉得莫名的心烦。我就是怀着这样一种忐忑不安的心情前去的。
  经过一段长途的颠簸,我们顺利抵达目的地,按照之前的分组进了各自的屋子,和我同行的人都是来过很多次的,他们热络地抱起孩子们,嬉笑打闹,不一会儿就玩成一片,我尴尬地站在那儿,有点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这个时候,我感觉有一只小手拉住了我的手,我低下头一看,是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大眼睛,他看着我,笑了,那笑容就像太阳花一样,我顺势坐在他旁边,陪他玩起了玩具。他们的玩具也很单调,无非是几个皮球,几个塑胶恐龙,还有一些彩色画笔,他们却玩得津津有味。
  我在纸上画了一个心,小男孩很高兴地用手比划出了一个心的形状,还给我的心涂上了颜色。后来,我又用纸折了一只小狐狸,他一直拿在手里。我问他叫什么名字?起先,他只是笑笑,不回答我,后来,我们玩得好了,我又问他,他就一笔一画地在纸上写下了他的名字,含糊不清地念了两遍,又拍拍心口,说,“我。”他笑得很开心,很灿烂,这无声的笑远离了在这个喧嚣浮躁的世界中惯见的虚情、势利、轻浮和浅薄。那一刻,我差点哭出来。
  范曾在《寂静的世界》里这样说:“在这嘈杂的世界里,有一片寂静的土地,他们——聋人,以多么纯良的心,爱着我们;以多么无邪的眼,看着我们。”康复中心的大部分孩子都只有一点听力,说话也面临极大的障碍,他们害怕与人交流,又渴望与人交流。即使是在现在,我也可以预见到他们将来可能受到的不公正的待遇,这让我觉得难过,又无能为力。
  他们和普通的孩子不一样,他们不哭不闹,即使受了欺负,他们还是一直笑,那笑容中甚至带着讨好的意味,然而,不管怎样,那笑容毕竟太明亮了,在任何一个成年人身上,我都不曾见过那么璀璨的笑容。
  
  张牧笛:1991年出生,天蝎座女生。中央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学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如烟》《走走停停》《夏日终年》等多部作品,高中阶段曾在本刊开设《高一这一年》《牧笛短歌》等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