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藤嘉一,1984年出生于日本伊豆,专栏作家、时政评论员。2003年“非典”高峰时期来到中国,从“零”开始在北京生活。如今,他已然成为中日交流的民间大使,以活动策划人、主持人、同声传译、谈判人等身份促进中日民间交流。
★我永远不会自称“我是中国通”,我不过是一个比较关心中国问题的草根观察者,仅此而已,但却足够。
★我做人的第一原则是与众不同,我必须是精英!
他有日本人的勤勉,中国人的智慧;他是新锐的国际政治观察家,在民间外交中拥有重要话语权;他以活跃的姿态、敏锐的思考、流利的语言,试探着两国的底线;他激起过反对的声浪,却也迫使两国的政界和年轻人正视自己;他享有很高的人气,用独特的视野记录着中国变革的欣喜与阵痛。现在,他已经成了媒体曝光率最高的在华日本人,其言论受到年轻一代的广泛关注。他就是——加藤嘉一。
没有童年的童年
记:我发现你接受采访的时候,总自嘲是“贫二代”?
加藤:19岁以前,我家里特别艰难,可以说是“贫二代、农三代”。父亲不靠谱的投资破产后,全家为躲债搬家50多次。我13岁就开始打工补贴家用,每天凌晨3点起床送报纸,一直送到高考前一天。最困难时家里只剩下500日元(约30元人民币) ,我只得带着弟弟妹妹去超市用试吃食品充饥。可以说我没有童年和少年,没有好好享受过青春。
记:尽管你这样自嘲,可从你的身上看不出一点软弱的因子?
加藤:我从小喜欢跑步,尤其喜欢长跑。初中二年级的时候,还拿到过日本国家队800米长跑的第二名。如果不是高中二年级放弃专业训练,现在有可能是一个长跑运动员呢。现在每天的10公里长跑是必修课,无论多忙都一直坚持。
长跑对于我来说不仅是一项体力运动,更是对意志的考验。其实,人生就是一场马拉松,来中国改变了我的生活,但不管怎样,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发挥自己所有的潜能。像跑步一样,我不会停下,不会放慢速度,我愿意始终奔跑在人生的马拉松上。
记:放弃长跑,不觉得遗憾吗?
加藤:我从13岁开始长跑,14岁时我800米的实力是全国第一的,教练对我期望很高,结果我却受伤了。 这宣告我的跑步生涯告一段落。之后我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上了高中,也参加了全国大赛,但始终没能获得满意的成绩。17岁的冬天,我的身体不行了,病倒了,学习、跑步、家里的事没有办法兼顾。我知道自己在长跑上没前途了,所以当时就退出了国家青年运动队。
我觉得人在作选择的时候,一是得对自己的现状、环境有深刻的认识;二是你得知道自己是谁、你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要如何做……当我认识到自己无法做到最好的时候,我就会去想别的路径,让自己不可被替代。选择了方向以后,我依旧可以同时做许多我爱做的事。你看,我未来的目标是从政,但是从政我也可以去跑步,也可以去学校讲课,这些都是不矛盾的。
求学北大的得与失
记:当初,为什么选择来北京大学求学?
加藤:当时,由于我的英语成绩不错,有过去联合国工作的念头。不过我觉得,要到联合国工作光会门英语可不行。联合国的官方语言有英语、俄语、法语,西班牙语、阿拉伯语和中文,我想,起码汉语和日语有相通的地方,学起来应该不会太吃力,而且我对中国一直很感兴趣。另外,因为家中经济条件不好,为了节约在东京大学的高昂学费,我就来到了中国。
记:你在北大的求学史似乎带着很多传奇的色彩,从“非典”那一年来到北大,一句中文也不会说,到现在成为一个用中文写作的作家,在各大主流媒体开设专栏,这一路你是怎么走过来的?
加藤:我刚来中国时根本没有想过将来会用中文写作,给主流媒体开设专栏,在电视台做时政评论。这一切都是出乎我意料的,我只是跟着时代和环境的发展、变化,顺势而为。我个人觉得最重要的是我始终认真学习中文,努力了解中国社会和中国人。而我获得了一定的话语权更多是与当今中国的言论环境有关的,它越来越包容、开放、多元。于是,任务就到我身上了,它需要我这样一个外国人对中国问题发表观点,提供不同的视角。因此,我走到今天,自身努力是一方面,外部环境是更重要的一方面。
记:在北大学习期间,我听说你也打过工,并且你身边的一些同学还很不理解。
加藤:在东京大学时,我身边99%的同学都有在社会底层打工的经历,所以来到中国后我依然习惯性地选择去北大门口的麦当劳打工。在我看来麦当劳、肯德基是最适合锻炼沟通能力、社交能力的地方。我就奇怪了,精英怎么就不能去底层锻炼,这一点都不矛盾啊。在那里你要跟所有类型的客户打交道,遇上最挑剔的人你也必须态度良好,因为你跟他讲逻辑、玩语言游戏是没用的,客人不会因为你是大学生就宠你惯你原谅你,这样你就能慢慢学会控制情绪,这是在其他实习场合学不到的。
记:你觉得自己算是个好学生吗?在北大学习的时候,有什么后悔的事情?
加藤:我应该说是非常不好的学生,我从来没有逃过课,都是旷课。我在北大唯一的后悔就是社会活动太多。我也曾经因此受过很多批评,很多老师不高兴,觉得毕竟你是学生,应该好好学习。当然我会反驳说难道写文章不是学习吗?参与社会活动不是学习吗?你给我解释一下什么是学习。
从高中起我就热衷社会活动。2002年世界杯,我当时读高三,觉得日韩世界杯这么重要的事情还上什么课,我觉得大家都应该为日本加油。学校不批准,我开始请全校学生签名,把签好名的纸给校长看,所有人都不愿意上课。日本人做事很死板不灵活,后来我跟一些媒体联系,让他们也施加压力,还跟校长说你不批准这个我就把学校的小小丑闻透露给媒体,嘿嘿,校长后来就批准了。我小的时候跟黑道谈判过,我前面也有讲过,我家从小很困难,因为我爸爸公司破产遭人讨债,所以我也代表家庭跟追债的黑社会谈判。看来当年的这些事情对我现在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所以经验锻炼人。
我的人生目标是过好每一天
记:不久前,你发表了《东京电力该国有化》一文,你提出了东电搞混数据、给福岛勇士待遇不足等等辛辣问题,并引起媒体的广泛关注,“日本韩寒”之名随之风生水起,你喜欢这个称呼么?你是否看韩寒或者中国其他杂文作家的博客?
加藤:没有喜欢不喜欢,我从来不认为我是什么“日本韩寒”,但媒体或公众有说话的自由。我还是选择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我关注韩寒先生是从了解当今中国舆论,尤其是年轻人价值观和生存环境的角度出发的。我也经常拜读他的博文。他既锋利又客气的文字打动了许多同龄人的心,也填补了当今中国意见市场的空白。中国有像韩寒先生那样的文化人,是令人欣慰的。
记:来中国到现在有没有一个时期让你觉得艰难,快要坚持不下去了?你用怎样的心态去面对?
加藤:没有最难,每天都是一样的,我的人生目标就是过好每一天,珍惜每一刻,而不是别的。如果要说最困难的,那应该说现在最难。因为现在,我经常没法抽出时间沉淀下来,好好看书,好好游走。总是被来自社会和市场的需求左右,甚至淹没,我是不太会拒绝的人,既然有需要,就好好地去做,这是我的性格。这一性格与我长远的走向之间正在发生着尖锐的摩擦。
记:和日本的年轻人对比,你觉得现在中国年轻人有什么特点?
加藤:在我看来中国的年轻人,不管他的沟通能力、语言能力、他的知识水平都是值得日本年轻人学习的。当然中国的年轻人也有要向日本年轻人学习的地方,比如日本青年很自立,从高中大学就开始经营自己,不靠父母,不着急买房,很冷静。站在中国年轻人的立场看,现在是泡沫时代,房地产泡沫不可怕,可怕的是精神泡沫——学历、岗位、金钱这些精神泡沫。生活实际一些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不能过于功利和实用,那样的生活太盲目了。
记:在来北京留学之前和在中国待了这么多年的现在,对中国和中国人的看法有什么变化吗?
加藤:中国和中国人,越去了解、剖析,我就越不了解。我来中国之前以为中国很统一,什么都统一,后来发现错了,中国原来是非常多样化的社会。总之,中国和中国人的神秘性和多样性,才让我努力去了解他们。这样的过程将持续一辈子,我愿意接受这种命运。
记:这些年来,写日本的书在中国很受欢迎,很多人想知道,写中国的书在日本也受欢迎吗?普通日本人对中国和中国人是什么印象?
加藤:这些年来,写中国的书在日本很受关注,正是因为日本国民对中国经济发展及国际地位的提高非常感兴趣。因为,中国经济的走向在很大程度上决定日本经济的复苏,何况日本与中国之间的经贸关系、人文关系、社会关系已经走向前所未有的相互依存。我感觉,在日本的图书市场,写中国的书在北京奥运前后是热卖高峰,那段时间日本人特别关心中国。现在又迎来了另外一个高峰,中国GDP总量超过了日本,这一历史性事件再次引发日本人对中国的关注。我相信,中国人和日本人互相关注的局面至少持续10年到20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记:加藤,你说你以后要从政,那么你还会继续观察中国吗?
加藤:我一直认为自己在整个人生当中所贯彻的原则,是确定方向,灵活前进,顺势而为。不管以后做什么,不管是什么样的身份,我都会观察中国,我都会用中文表达。我希望自己还是保持独立的风格。比如我的名片就是四个字“加藤嘉一”,我这个名片永远不会变化,它反映了我的价值观。我希望尽可能地保持独立的风格、中立的姿态去参与这个社会。我一定会把观察中国、用中文表达当做一辈子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