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风流—女帝

　　自罗马人遵奉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为“大帝”以来，见诸史册而举世公认的大帝不下二十人。远有罗马帝国君士坦丁大帝和法兰克王国查理大帝等人，近代有沙皇俄国彼得大帝和普鲁士腓特烈大帝等人。这些威势赫赫而名扬海内的帝王，几乎全部为男性。唯一有幸跻身其中的女性，乃是沙皇俄国罗曼诺夫皇朝最后一位女沙皇叶卡捷琳娜二世。
　　叶卡捷琳娜二世原名索菲亚·腓特烈·奥古斯特，1729年出生于波罗的海边的历史文化名域什切青。她的父亲是位家道中落的德意志亲王，母亲约翰娜·伊丽莎白则出身高贵而热衷于权力。她自幼性格坚强，喜欢读书和旅行，见识阅历远胜于同龄人。1744年，索菲亚获得了人生根本转变的机会，几乎孤身远嫁到俄国皇宫。丈夫是她母亲表兄的儿子彼得·乌尔里希，后来成为沙皇彼得三世。聪慧早熟的索菲亚尽一切努力融入俄国生活。她放弃路德宗而改宗东正教，改名为叶卡捷琳娜·阿列克塞耶芙娜，近乎疯狂地学习俄语。可惜天不遂人愿，丈夫与她毫无感情可言，整日里忙于酗酒买醉和摆弄木偶。她的孩子即后来的保罗一世刚出生就被抱走。甚至曾经对她青睐有加的叶丽扎维塔女皇也百般凌辱她。叶卡捷琳娜身处这样的逆境，虽然常常暗自饮泣神伤，但没有灰心绝望。她从不断阅读思考中领悟了宫廷斗争，在漫长的煎熬等待中磨练得刚毅果决。彼得大帝的丰功伟绩，启蒙思想家的奇思妙想，无不给她绝大的触动。她慢慢产生了夺取帝位的企图，并获得了部分廷臣和近卫军军官的支持。
　　1761年彼得三世继位后，推行了一系列不得人心的政策。他对内不尊重俄国人的宗教信仰和民族传统，对外则严重损害了俄国的国家利益和国家形象，尤其是整个军队体系对他离心离德。叶卡捷琳娜趁机在近卫军拥戴下，于1762年6月底发动政变推翻彼得12。她于同年，月就任沙皇，一跃从不得宠的皇后成为叶卡捷琳娜二世，英语世界称之为凯瑟琳二世大帝。
　　叶卡捷琳娜很清楚，自己最大的政治倚靠是贵族阶层和近卫军。于是她的一切政纲都旨在强化君主权力，强化中央权力，强化贵族地主权力。她免除了贵族们当兵纳税的义务，赏赐给他们大量土地和农奴。农奴制在19世纪中期演变为俄国发展的桎梏，但是在叶卡捷琳娜二世时期可能是最大限度利用有限的人力资源的好办法。农奴制不仅让贵族们欣喜若狂，也为国家发展提供了新的动力。农奴提供了兵源、税源和国家建设所需要的无偿劳动力。她鼓励工商业，提高商人的地位，禁止进口国内可以生产的物品。在她的支持下，少部分贵族也从事工商事业。她整军备武，加强剥削压榨，激起了国内各族人民的反抗。先有中亚游牧民族土尔扈特部忍无可忍，在首领渥巴锡率领下举族东迁，谱写了一曲可歌可泣的民族史诗。后有普加乔夫自称彼得三世，在1773年到1775年间领导了乌拉尔河和伏尔加河流域的哥萨克大起义。女皇深受这些事情的刺激，越发打定主意强化农奴制。1775年，她把全国划分为50个省，省长都由贵族担任。广袤无垠的俄国大地成为贵族的天堂，农奴的地狱，哥萨克的囚笼，异族人的苦难地，而沙皇是所有人的无上主宰。叶卡捷琳娜二世也推行开明专制，创建学校，建立医院，还尝试制定一系列法典。一时间，她结束了彼得大帝死后俄国的混乱局面，引导国家走上了一条富国强兵之道。
　　叶卡捷琳娜以彼得大帝事业的继承人自居，一生致力于对外扩张。登基之初，由于俄国在“七年战争”中损失甚大，她果断地退出战争。国力日渐兴盛之后，她野心勃勃地想建立一个世界帝国，并且成果丰硕。俄国人总结说：“她征服了克里米亚鞑靼人，她策划了波兰国家的灭亡，她开始了对高加索的征服，她在中亚为俄国开疆辟土，她兼并了阿留申群岛，她批准俄国第一次在阿拉斯加建立居留地。”她的全方位扩张目标在西方主要是波兰，南方主要是土耳其，东方则剑指西伯利亚一直到中国东北地区。俄国的双头鹰政策在她手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在她统治时期，沙皇俄国成为地跨欧、亚、美三洲的超级大帝国，俄国贵族们心悦诚服地尊她为“英明伟大的皇帝和国母”。
　　叶卡捷琳娜二世最引以为豪的征服成就，一件是1768—1774年和1787—1792年两次战胜土耳其，另一件是1772、1793和1795年三次瓜分波兰。在伊凡四世以来的历代沙皇眼里，波罗的海和黑海的海水值得用金子来衡量。彼得大帝在波罗的海方向大获成功，但是终其一生也未能在黑海方向取得决定性进展。而叶卡捷琳娜在黑海北岸的空前胜利，打开了俄国进窥地中海世界的窗户。曾经不可一世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丧师失地，不得不给予俄国种种特权。波兰王国长期是东欧大国，在极盛时期还一度占据过莫斯科，干预俄国的内政外交。这个国家在俄、普、奥三国联合侵略下，自1795年起便彻底从地图上消失了，直到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才又站立起来”。恩格斯评价叶卡捷琳娜二世的对外扩张时说：“俄国的领地已超过了甚至最肆无忌惮的民族沙文主义所能要求的一切。……俄国不仅夺得了出海口，而且在波罗的海和黑海都占领了广阔的滨海地区和许多港湾。”在接二连三的军事和政治胜利面前，俄国人的民族自豪感空前高涨，军队的士气和战斗力极为强大。那时候所有的俄国贵族们，一提到女皇的名字时全都表现出严肃恭敬的神情。
　　彼得大帝打开了一扇“面向西方的窗户”，俄国从此惊醒过来并奋起直追西方军事技术潮流。叶卡捷琳娜执政时期的俄国真正以巨人姿态傲然屹立，其大国强国地位获得欧洲列强的认可。当时国际上战争与革命频仍，强权与武力横行。英、法、普、奥等大国争霸，北美独立战争和法国大革命的划时代巨变震撼欧洲大陆。她毫不犹豫地利用一切机会扩展俄国的国际影响力。在北美独立战争期间，叶卡捷琳娜并不了解英属北美殖民地的情况，也对美国人没有什么兴趣。但是英国的海上封锁政策威胁到俄国利益后，她联合一些国家于1780年宣布“武装中立原则”。她公开谴责法国革命不可饶恕，禁止在国内出现“共和”等字眼，但是在派兵干涉时并不十分积极。
　　叶卡捷琳娜时代的俄国，社会生活和思想文化远远落后于西欧发达地区。她十分欣赏风行一时的“开明专制”，希望自己被视为奖掖知识的开明之君。她贪婪地攫取陆地、海洋和人口，也喜欢收集精美的艺术品，同样热衷于搜罗思想精英。叶卡捷琳娜在艾尔米塔什博物馆中收藏了满满四个大房间的书籍和雕刻，两个大厅的自然历史藏品，近一万幅素描和一万件精美的宝石制品。冬宫凭借这些收藏而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博物馆之一。她亲自去看望生病的俄国作家罗蒙诺索夫。她与德意志学者格林、法国哲学家伏尔泰和狄德罗等人书信不断。她常常引用启蒙思想家的名言，邀请狄德罗来俄国讲学和资助他的出版事业。她的这些言行，大大提高了她的威望。伏尔泰由衷地称赞她是“北方最明亮的星辰”，自愿担任她在欧洲大陆的“广告代理人”。
　　叶卡捷琳娜在充当文学艺术的保护人之外，还留下了多种多样的文学著述。她喜欢莎士比亚的作品，翻译了他的《温莎公爵的婚礼》，模仿他的风格创作了两部历史剧。叶卡捷琳娜撰文匿名批评慈善家和政论家尼·伊·诺维科夫的作品。亚·尼·拉基谢夫出版《从圣彼得堡到莫斯科旅行记》后，女皇十分愤恨这部批判俄国社会黑暗面的书，但最后只是判处他流放西伯利亚了事。于是在相对宽容的社会环境中，英国、法国和德意志国家的文学和政治著作在俄国传播。上流社会热衷于学习法语和巴黎的社交礼仪，根本无需彼得大帝那般拿着剪刀和皮鞭强迫。可以说，叶卡捷琳娜二世时代是俄国文学艺术的启蒙时代。
　　历史上有名的女性君王为数不少，如西班牙的伊萨贝拉一世，英格兰的伊丽莎白一世和奥地利的玛丽亚·特蕾莎女王。她们无一例外地都希望拥有贞洁庄重之名望，母仪天下之德行。但是叶卡捷琳娜在这方面显得与众不同。她在政变后很快毒死了与她势同水火的彼得三世，而且没有把下手的几个近卫军军官杀死灭口。之后她又长期软禁儿子保罗一世，造成了他悲剧性的一生。叶卡捷琳娜死后，他看到前来迎接他去继位的人，甚至恐惧地以为自己要被处决了。她的孙子亚历山大倒是没有辜负这个名字，在1812年卫国战争中打败拿破仑，日后还使得俄国成为“欧洲的宪兵”。
　　鉴于家庭生活如此不和谐，叶卡捷琳娜有众多情人自然不足为奇。她在这些人身上寻求情感上的寄托和政治上的支持，回报给他们各种官职和利益。她把最宠爱的情人波将金称作自己的一只手和门徒。在其他人看来，叶卡捷琳娜当得起类似于荣光女皇的“米兰达”或“费丽察”称号，而波将金则充当了其对立面的暗黑君主。一本总体上颂扬叶卡捷琳娜的小说毫不讳言地写道：“米兰达是位值得赞扬的女皇，她的领地上也许只有一个重大弱点——暗黑君主获准掌握太多的权力。”当然叶卡捷琳娜心狠手辣，决不允许这些人有损于俄国和她本人。她的情人波尼亚托夫斯基尝试在波兰推行反俄国政策，她就毫不犹豫地终结了此人的政治生命。
　　1796年11月16日，叶卡捷琳娜二世病逝。她的经历是历史学家、文学家和小说家津津乐道的话题，她的成功给政界人物提供了极好的教导。她属于俄国扩张时代需要的强有力君主。俄罗斯人视她为仅次于彼得大帝的伟大统治者，她的敌人把她看作恶魔的化身，同时代的其他统治者以她为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叶卡捷琳娜二世是复杂的混合体，难以用简单的“好皇帝”或者“坏皇帝”来界定。叶卡捷琳娜二世的千古风流任由后人评说，而任何一部俄罗斯历史都绕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