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知道何远峰要来参加同学会,我既兴奋又紧张,平静的心海再次起了波澜。
何远峰是我的初恋。当年的他,儒雅潇洒,举止绅士,篮球打得特别棒,会拉手风琴……那段曾经的校园之恋,并没有随时间流逝而淡却,依然历历在目。现在,我开始懊恼自己怎么会嫁给顾大林呢?
顾大林把我娶回家完全凭运气。有段日子我的肠胃总出现问题,每次不舒服都去医院开一种减肥药,虽然我已无肉可减,只是贪图新陈代谢畅快些。某天中午,我把单子递给医生顾大林,他没有给我拿药,反倒温和地说:“你不能长期吃这种药。”然后,自作主张地给我开了点山楂丸,说是副作用小。
回去后我服用了几次,果真觉得比减肥药效果好。
谁料想,肤黑脸糙的顾大林看起来木讷,实际上挺聪明的。他利用职务之便,套取到我的手机号,佯装查问用药情况,没话找话地同我搭讪,偶尔发些搞笑短信,还约我出去吃饭。
他介绍的餐馆每家都很美味,荞麦面做的窝窝头,就着野山椒腌的咸菜,再来碗小米粥,啧啧啧……或者蘑菇宴,100多种蘑菇,配上独家的红花汤料,那叫一个鲜。我光顾着大快朵颐,根本就没察觉到他的“歹心”。等我意识到他图谋不轨时,已经稀里糊涂地上了他的贼船。
结婚这么多年,爸妈觉得我是幸福的。他们说,别人家为谁做饭、谁洗碗争吵,你多清闲啊,顾大林全部包揽。可惜,我体会不到什么幸福感,我越来越厌倦顾大林,他跟我压根不在一个层次上嘛!我文静他粗鲁,我用餐喜欢细嚼慢咽,他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我浪漫他实际,我要他把壁灯换成粉红色的,他觉得那么大瓦数耗电;天热了,他裸着上身吃西瓜,嘴边的汁液还没擦干净,就跑过来要亲我……
我受够了他的俗气。我说:“顾大林,你真是个地道的农民!”
他也不恼,乐呵呵地答:“没错,我家三代农民呢。农民有啥不好的?劳动最光荣。”
彻底无语,没办法。我只能延续一个人的小资情结,不奢求改变顾大林,同时延伸的,还有我对何远峰的思念。
(2)
如果何远峰不是拿毕业前的短暂时光来跟我约会,我的大学生涯就纯净得不知爱情为何物了。那么,我可能将就着适应顾大林的生活习惯。偏偏他回来了,他从我的梦里走出来,重新存在于我们这座城市。我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我要见见何远峰!
同学聚会那天,我看到的何远峰依旧风度翩翩,他端着酒杯站到我身边,攀谈几句抿一口酒,露出洁白的牙齿微笑。我心底顾大林的影子,只晃荡了几秒钟,就很快沉了下去。
整个同学会搞得甚是热烈隆重,我们故意掩藏亲密的态度,浅淡的对望,眼神交碰,火花暗自燃烧,他瞳孔散发的光彩与过去看我的十分相似。
喧闹散尽,我在前走,何远峰跟了上来说:“宝儿,我以为我忘记你了,今天见到才知自己始终没有忘记过你,你总是优雅端庄得让我欲罢不能。”
我一低头,轻声道:“我也是,你早如钉子般嵌入我的生命。”
刚说完,老天爷仿佛要跟我们开玩笑,倾盆大雨突然降袭。我正愁怎么回家,何远峰拉起我狂奔,气喘吁吁冲向附近的酒店,然后领卡、进房,一言不发紧紧拥抱在一起,缠绵地亲吻着。
一切结束,两人互道再见。
何远峰意犹未尽地问:“还可以约你吗?”
我含笑点头。
进了家门,才发觉肚子饿得厉害,赶紧走近餐桌。顾大林烹饪手艺真不是盖的,鱼香肉丝、可乐鸡翅、麻婆豆腐、海带汤,全是我爱吃的,对着这些美味菜肴,我的愧疚感也被勾了出来。
顾大林跟往常没什么区别,坐在那儿吃饭,吊儿郎当地把一条腿架到另一张椅子上。
我的火气哧哧地往上蹿:“顾大林,你的小农做派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掉?”
顾大林不屑地撇撇嘴:“我小农?你还伪小资呢!总是要求那么苛刻,也不觉得累。”
当然累。就冲他的态度,我能不累吗?
我吹胡子瞪眼地跟他吵,抛弃淑女的优雅愤然离席,进了卧室反锁,心情郁闷难平。哼!顾大林,不能将你改造成一个绅士,我直接抓住何远峰这个手边的绅士。到时候双宿双飞,别怪我没提前给你敲警钟!
拨通何远峰的手机,他说,他在忙。明天陪我共进西餐。
我简直要乐翻天,一个人在屋子里手舞足蹈。稍顷,贴耳细听外面,顾大林忘性真大,他唱着《嘻唰唰》忙着洗碗,厨房里有他制造的响动,清清脆脆。突然,很想和他说声“对不起”。可怜的顾大林无辜地被我蒙在鼓里,他不知道,我已与何远峰暗渡陈仓。
(3)
隔天,“马克西姆”西餐厅。
何远峰从座位上站起向我走过来,他真的很像欧美绅士……可是,等等!服务生不小心擦过他身边。意外发生,菜盘叮当落地,汤汁酱汁飞溅到何远峰的浅色西服上,他脸色顿时多云转阴,揪起服务生的衣领说:“喂,你怎么端盘子的?知道我这套衣服多少钱吗?”
服务生是个羞怯的大男孩,他显然被吓到了,吞吞吐吐地道歉:“对不起,先生!我不是故意的,要不,您脱下来,我帮您拿去干洗。”
何远峰自顾自脱了外套,扔在服务生手里。
我傻愣地怔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上前阻止他这样为难服务生。正犹豫时,何远峰恢复迷人的微笑,拉我穿过廊道坐下。
我有点释然,绅士偶尔失态也是正常的。气氛恢复,我们刀叉并用闲谈风月,不过遗憾的是我竟已吃不惯西餐的味道。我想,我被顾大林害惨了,他带我吃的什么粗菜馆野味店,硬是把我的味蕾搞坏了。不知是牛排味道差劲,还是我内火攻心,好久没犯的肠胃毛病,居然在这时候折磨我。
憋得实在难受,浑身不舒服。我进洗手间磨蹭了半个小时,出来时何远峰都吃完了。我妆容不整,满头是汗,煞是尴尬。
何远峰的目光像是在看外星人,他说:“宝儿,你……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天,丢死人了!”
听了这话,我的心冷了半截。他为何如此苛刻?这样的绅士,其实根本不合格。转念再想想顾大林,他宽容我生病耍泼,懂得在公交车、地铁上给妇幼让座,有时被撞被踩也很潇洒地说没关系……我一直挑剔他的纯朴,没看到这样的品质才更打动人。
我一扬头,骄傲地回答:“我原本就是这样的。”
何远峰惊讶地说:“记忆中你都很高雅的。”
“哦?我们当初不过谈了一场轻描淡写的爱情,连手都没来得及牵,你怎么会了解我的本色?恐怕,唯有顾大林能懂我。”
他笑:“顾大林是谁?”
“我老公。”
何远峰呆了,他站在那里,嘴唇翕动,想要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
撕破了情人脸,卸下各自伪装的绅士淑女的面具,就此心如死水,再不奢望丁点意外的微澜。没有人比我更明白,何远峰绅士外表的背面,原是如此不堪。
(4)
我开始思考:或许,生活就是要摒弃矫情,回归本色吧。
继续做我们的夫妻。顾大林还是那个顾大林,因为我看他的视角变化了,所以渐渐就发现了他的若干优点。比如,我的肠胃老毛病发作次数越来越少。多亏他每次给我吃的东西都是帮助消化的,很多都是城市里见不到的粗粮野菜,彻底改变了我的饮食结构。再比如,我的头发打结怎么梳都没用,用橄榄油也不行,是他慢条斯理地一根一根梳理,花了两个钟头扯开我纠缠成团的长头发……
他不关心那些风光的表面,不代表他不欣赏我,他也跟朋友们夸奖我是才女。他关心我嗓子疼不疼,心情好不好,他由内而外地疼惜我……
黄昏的时候,顾大林往阳台上搬两把椅子,招呼我:“来,老婆,掏耳朵。”我不再抗拒地说他土气,而是乖巧地走过去,把头斜靠在他的腿上,他把我的长发撩起来,用一个小棉签在我耳朵里轻轻扫着。有时候会大叫一声:“哇,好大一块!”我就会跳起来:“哪里哪里,快给我看看!”轮到我给他掏耳朵的时候,他就安静地躺在我的腿上,把弯弯的眼睛眯起来,我们像两只慵懒的猫咪,在温暖的阳光里互相依偎,一切都很平静祥和。除了吃喝拉撒,不谈绅士啊浪漫啊这些缥缈的东西,我们只要实实在在。
很庆幸我们能这样互剪指甲、掏耳朵、挠痒痒、撒娇,随心所欲地一直到老……
责编/伊和和
E-mail:yihehe@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