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笺纸主要用来题诗、写信,故而和一般的水印画在色彩上有所不同。总的来说,用色不能过于浓艳和复杂,浓墨更为少用,通常都是用较为简单、淡雅的色调,不致在题诗、写信之后使人眼花缭乱。但发展到后来,许多笺纸的色彩也很浓艳,这主要是满足人们收藏、把玩的需要。于是,一些店铺或个人就将笺纸的样张收集起来,加以分类,按照一定的秩序、体例编排起来,装订成书卷的形式,便成为笺谱。这些笺谱既可欣赏和把玩,又可供研究、借鉴,是珍贵的绘画尤其是版画资料。下面介绍几种主要的笺谱。
《萝轩变古笺谱》
《萝轩变古笺谱》是现存最早的笺谱,明天启六年(1626年)漳州人颜继祖与南京刻工吴发祥合作刻制完成。吴发祥生于明万历六年(1578年),为明代金陵著名刻工,他在48岁时,受颜继祖之托,运用饾版技术成功刻印了《萝轩变古笺谱》。“萝轩”系吴发祥自称,“变古”是指用象征手法描绘历代典故之意,即通过一个画面讲述一个典故内容。例如,笺谱中的一幅《宛渠螺舟》就是根据《拾遗记》中的一个故事刻画的。《拾遗记》卷四载:“有宛渠国之民,乘螺舟而至。舟形似螺,沉行海底,而水不浸入,一名‘纶波舟’。其国人长十丈,编鸟兽之毛以蔽形。始皇与之语及天地初开之时,了如亲睹。”又说宛渠之民能“日游万里”,夜间照明只需“状如栗”一粒,便能“辉映一堂”,若丢人小溪,则“沸沫流于数十里”。笺谱中的画面是一只绿色的螺舟,内坐一人,螺舟随意漂浮,兴起微微波浪。图旁题字云:“宛渠螺舟”。
《萝轩变古笺谱》分为上下两册,用明代黄锦纸印刷。卷首有颜继祖所撰“小引”,称“吾友吴发祥……刻意标新,颛精集雅。删诗而作绘事,点缀生情;触景而摹简端,雕镂极巧。尺幅尽月露风云之态,连篇传禽虫花卉之名。大如楼阁关津,万千难穷之气象;细至盘盂剑佩,毫发倍见其精神。少许丹青,尽是匠心锦绣;若干曲折,却非依样葫芦……因翰苑之奇观,实文房之至宝。”(《萝轩变古笺谱·序》)书内包括画诗、筠蓝、飞白、博物、折赠、碉玉、斗草、选石、遗赠、仙灵、代步、搜奇、龙种、择栖等彩色饾版、拱花笺纸178幅。各图刻工精巧细腻,色彩斑斓典雅,其中“飞白”和“碉玉”两部分均采用拱花工艺,尤为精彩。拱花印制的各图均有“萝轩珍藏”、“萝轩摹”等字样。这部笺谱的刻印可谓煞费苦心,代表了当时的最高水平。但色调缺少深浅变化,且少有渲染、烘托的画法,故不免有刻板之弊。
《萝轩变古笺谱》是现存最早的饾版印刷品,它比胡正言在崇祯十七年(1644年)刻印的《十竹斋笺谱》要早18年,比天启七年(1627年)刻印的《十竹斋书画谱》也要早一年,在中国出版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
《十竹斋笺谱》
该笺谱为明末清初胡正言所刻。胡正言(1584—1674年)字日从,别号十竹主人、默庵老人,出生于徽州休宁县城文昌坊一个世代为医的家庭,因在兄弟中排行第二,故又称次公。三十岁后随父兄行医至皖西,专门为人治病。但他多才多艺,精研六书。他不仅写一手好字,还擅长绘画并精通篆刻。明末,清兵攻入北京,福王朱由崧仓惶南逃,竟然把国玺丢失。胡正言为此精心镌刻了龙文螭钮的国玺御宝。胡正言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搜集文玩字画,刻印笺纸。由于社会动荡,他便长年隐居在南京鸡笼山侧,“尝种翠筠十余竿于楣间,听夕博古,对此自娱,因以十竹名斋。”(李克恭:《十竹斋笺谱·叙》)虽然长期隐居,但胡正言却热心文化事业的传播,他先后刊刻珍贵图书三十余种,其中尤以《十竹斋笺谱》和《十竹斋画谱》最为有名。他绘制的笺纸,无论人物、山水、器物,用笔细腻,线条流畅,造型准确,而且题材广泛,达到了当时的最高水平。
《十竹斋笺谱》汇集了胡正言历年所镌刻的笺纸,共四卷,第一卷分为七类,有清供、华石、博古、画诗、奇石、隐逸、写生;第二卷分为九类:龙种、胜览、入林、无华、凤子、折赠、墨友、雅玩、如兰;第三卷分为九类:孺慕、棣华、应求、闺则、敏学、极修、尚志、伟度、高标;第四卷分为八类:建义、寿征、灵瑞、香雪、韵叟、宝素、文佩、杂稿。全书共收33类,图279幅。这些笺纸的题材已经不限于花鸟果木、梅兰竹菊,还包括不少的古人韵事,如“隐逸”部分分别画了古代隐士韩康、严子陵、黄公石、陆羽、汉阴丈人、林逋等。这些笺纸,均以简洁的笔法,描绘出人物的各种神态,同时配以适当的器物,给人以遐思和联想。
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十竹斋笺谱》都必须写上一笔。它不仅是套色木版水印,而且将饾版拱花技术推进到了极致,这部笺谱中的作品,轮廓清晰,线条流畅,画面简洁而不失丰富,色彩厚重而不失艳丽,令人叹为观止,拍案叫绝。尤其是对“拱花”工艺的大量采用,更是美妙绝伦,如第二卷中的“无华”和“折赠”两部分,初看纸上空无一物,但从侧面看去,则会发现凸起凹陷似浮雕一样的折枝花卉,具有明显的立体效果。
1934年2月,郑振铎向鲁迅先生建议重印《十竹斋笺谱》,鲁迅深表赞同,决定拿出300银元作为刻工工资,由郑振铎负担印刷费用,在看到前期的少数样张后,鲁迅非常高兴,对这部笺谱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他在1934年3月26日致郑振铎的信中说:“《十竹斋笺谱》的山水,复刻极佳,想当尚有花卉人物之类,倘然,亦殊可观。”1934年6月21日的信中又说:“《笺谱》刻得很好,大张的山水及近于写意的花卉,尤佳。”“《十竹斋》笺样花卉最好,这种画法,今之名人就无此手腕;山水刻得也好,但因为画稿本纤巧,所以有些出力不讨好了。”
第一册即将刻印完成时,鲁迅撰写了《<十竹斋笺谱>翻印说明》:“中华民国二十三年十二月板画丛刊会假通县王孝慈先生藏本翻印,编者鲁迅西谛,画者王荣麟,雕者左万川,印者崔毓生、岳海亭,经理其事者北平荣宝斋也。纸墨良好,镌刻精工,近时少见,明鉴者知之矣。”
由于只有荣宝斋一家刻版,所以进度较慢,1935年才印成第一册。待第二册付刻后,适值日军制造一系列事变,北平城人心惶惶,复刻工作几至中辍。第二册印成后鲁迅先生已不幸逝世。后来复刻工作又几次中断。直到1941年11月才彻底完成。在编印《十竹斋笺谱》过程中,鲁迅还准备翻印陈老莲的《水浒叶子》和《博古叶子》作为笺谱,但由于郑振铎担任燕京大学中文系主任期间,“因力主聘请进步学者任教,遭学校当局忌恨,司徒雷登(校长)唆使一批教员和学生对其进行人身攻击,愤而辞职。”郑振铎离开了北平,这些翻印计划未能实现,对此,鲁迅十分惋惜。
《百花诗笺谱》
亦称《文美斋诗笺谱》,宣统三年(1911年)5月天津文美斋主人焦书卿刊印。由张兆祥绘画,桐城派名士张祖翼题签并作序。张兆祥(1852—1908年)字和庵,是清晚期天津一位土生土长的画家。幼时家境清贫,性喜作画,师从名画师孟毓梓(绣村),深受爱重,得其写生诀要薪传。而且多才多艺,通晓西洋照相技法和诗文书画,尤擅写生,画花鸟。
张兆祥还是中国第一位将照相术运用于国画创作的画家,他作画重视实物观察,亲手养花以作临摹标本。后又学邹小山、恽南田诸家长处,并吸收郎士宁等人的西洋画技法,融会贯通,开一代画坛新风,自成一派。他画的花卉,先用细线勾描出轮廓,后施重彩,多种色彩互相交织掩映,五彩缤纷,具有富丽艳雅的艺术效果。清末民初,天津居民每以挂有他的画幅为荣,商店里也以挂他的花卉屏条为时髦。当时来天津经商的日本人,很多购了他的画携带回国。这些作品现在或被誉为镇馆之宝,或是赫赫有名的一级藏品,既有鸿篇巨制,又有画中小品,且无一不是中国绘画长河中的精品,传世甚少,尤为宝贵。
《百花诗笺谱》一函两册,包括100种花卉,均采用没骨画法,色彩艳丽,构图简练、准确,被公认为绘、刻、印俱佳的笺纸中的精品。
《北平笺谱》
鲁迅、西谛编,1933年12月荣宝斋出版。1929年和1932年,鲁迅曾两度回北平探亲,在琉璃厂一带搜集了不少的笺纸。由于战乱,笺纸的制作开始出现衰微之势。有感于此,鲁迅决定编印《北平笺谱》,并邀请在北平的郑振铎共同完成。
编印《北平笺谱》,除了保存和延续这一即将衰亡的传统木刻艺术形式之外,鲁迅还有更深一层次的考虑,那就是为从事版画的美术青年提供重要的参考资料。在《木刻纪程》的“小引”中,鲁迅认为,“采用外国的良规,加以发挥,使我们的作品更加丰满是一条路;择取中国的遗产,融合新机,使将来的作品别开生面也是一条路。”鲁迅的动议得到了郑振铎的积极响应,他义不容辞地担负起了搜集笺纸的任务。他遍访北平琉璃厂的淳菁阁、松华斋、松古斋、懿文斋等店铺,搜集到大量的笺纸样张,陆续寄往上海请鲁迅选择、定夺。鲁迅在审稿过程中非常仔细,经过再三推敲,才加以取舍。无论是关于画稿本身,还是关于用纸、装订、开本、广告等都进行了细致的考虑。由于许多笺纸为彩色,往往一幅就要印十余次套色,需十余块雕版,工作十分繁重。为协商具体事宜,此间郑振铎与鲁迅通信达50余次,由鲁迅承担印费400银元。
但在当时,一些人特别是邵洵美等对鲁迅的这一做法不以为然,认为是玩物丧志。对此,鲁迅的回答是:“上海的邵洵美之徒,在发议论骂我们之印《笺谱》,这些东西,真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吃完许多米肉,搽了许多雪花膏之后,就什么也不留一点给未来的人们的——最后是‘大出丧’而已。”在《引玉集》的后记中,鲁迅还写道:“但目前的中国,真是荆天棘地,所见的只是狐虎的跋扈和雉兔的偷生,在文艺上,仅存的是冷淡和破坏。而且,丑角也在荒凉中趁势登场,对于木刻的绍介,已有富家赘婿和他的帮闲们的讥笑了。但历史的巨轮,是决不因帮闲们的不满而停运的;我已经确切地相信:将来的光明,必将证明我们不7r7tfihWkV6Vb6X2QAURvQ==但是文艺上的遗产的保存者,而且也是开拓者和建设者。”
经过半年多的潜心搜集、书信往还和精心编辑,一部内容丰富、编排合理、装帧考究,令人赏心悦目的《北平笺谱》终于完成了。1933年10月30日,鲁迅在深感欣慰和喜悦的同时,写下了《北平笺谱序》一文,文中对笺纸的起源和发展作了精辟的概括,谈到了编印《北平笺谱》的初衷,论述了民国初年笺纸所取得的突出成就:
北京夙为文人所聚,颇珍楮墨,遗范未堕,尚存名笺。顾迫于时会,苓落将始,吾侪好事,亦多杞忧。于是搜索市廛,拔其尤异,各就原版,印造成书,名之日《北平笺谱》。于中可见清光绪时纸铺,尚止取明季画谱,或前人小品之相宜者,镂以制笺,聊图悦目;间亦有画工所作,而乏韵致,固无足观。宣统末,林琴南先生山水笺出,似为当代文人特作画笺之始,然未详。及中华民国立,义宁陈君师曾入北京,初为镌铜者作墨合,镇纸画稿,俾其雕镂;既成拓墨,雅趣盎然。不久复廓其技于笺纸,才华蓬勃,笔简意饶,且又顾及刻工省其奏刀之困,而诗笺乃开一新境。盖至是而画师梓人,神志暗会,同力合作,遂越前修矣。稍后有齐白石,吴待秋,陈半丁,王梦白诸君,皆画笺高手,而刻工亦足以副之。辛未以后,始见数人,分画一题,聚以成帙,格新神涣,异乎嘉祥。意者文翰之术将更,则笺素之道随尽;后有作者,必将别辟途径,力求新生;其临睨夫旧乡,当远俟于暇日也。则此虽短书,所识者小,而一时一地,绘画刻镂盛衰之事,颇寓于中;纵非中国木刻史之丰碑,庶几小品艺术之旧苑;亦将为后之览古者所偶涉欤。
郑振铎也为这部笺谱写了序言,并写下了《访笺杂记》一文,详细地记述了搜求笺纸的过程。
《北平笺谱》共收笺纸332枚,分装为六册,包括博古、山水、人物、花卉、鸟虫、动物、佛像等。郑振铎在序言中阐述了《北平笺谱》的编辑体例和编辑初衷:“首仿古诸笺,纪所始也。次戴伯和、李伯霖、李钟豫、王振声、刘锡玲及李瑞清、林琴南诸氏所作,迹光宣时代之演变也。次陈衡恪、金城、姚华之作。次齐璜、王云、陈年、溥儒、吴徵、萧愻、江采、马晋诸氏之作,征当代文人画之流别也。而以吴、汤等二十家梅花笺,王、齐等数家壬申笺、癸酉笺殿焉。今日所见之诗笺,盖略备于兹矣。”可以说,这部笺谱实为集笺纸之大成。
为了纪念这部笺谱的出版,提高这部笺谱的价值,鲁迅和郑振铎决定在每一部书上由他们二人亲笔签名。1934年,此书全部装订好。鲁迅见到样书之后非常满意。按照他们的约定,分寄前苏联版画家协会、美国、英国、法国、日本等国图书馆。此书初版印100部,投放市场后很快销售一空。随后,他们又加印100部,仍是供不应求。1958年12月,北京荣宝斋新记为了纪念在出访途中不幸遇难的郑振铎先生,在原版的基础上又印了一版,由中国国际书店发行,并改名为《北京笺谱》。
《诗婢家诗笺谱》
“诗婢家”位于成都市春熙路北段,是一家字画装裱作坊,与北京的“荣宝斋”、上海的“朵云轩”、杭州的“西泠印社”齐名。建于1920年,先在成都字库街,后迁入羊市街。因主人姓郑,便借用中国汉代经文学家郑玄家的奴婢皆懂诗文,并能以诗句互相对答的故事取名为“诗婢家”。这家店铺除了经营名人字画、文房四宝之外,还从事刻印诗笺的业务,它所刻制的木板水印笺纸质朴雅致,其笺纸汇集为《诗婢家诗笺谱》。该书由赵熙题签——“郑笺诗谱”,于右任题写扉页——成都诗婢家诗笺谱,著名书法家、诗人、学者谢无量为该谱作序:“今藏书家竞推蜀本为最古,不知蜀中笺纸之制,雕缋精绝。唐以来诗家以锦江笺托之吟咏,而薛涛作笺,亦有名实,远在雕版之前。宜亲蜀本书为尤重,岂非流传较少,故尊书而遗笺耶。郑君伯英,雅好艺术,收藏极富。近选名画百家,精镌笺谱,深得古意,为缟纶酬答所必需。大雅君子,当有取焉。”该书分装为两册,收入笺纸样张200幅,内容有一部分是根据《北平笺谱》翻刻,有些样张出自画家如赵望云、黄君璧、关山月等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