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伦敦西南不到50英里的地方,在汉普郡乡下的田野和小山中,有一个宁静的村庄叫做塞尔彭。著名博物学家吉尔伯特·怀特即出生于此,并且在此完成了其毕生的代表作《塞尔彭自然史》。
1720年吉尔伯特·怀特在塞尔彭村来到世间。他的祖父老吉尔伯特是这一教区的牧师。父亲是一位律师。怀特一家祖孙三代都居住在这个偏僻的小村子里。1730年以后,怀特一家住进了沃克斯,这是塞尔彭主街上最为宽大且辉煌的房子之一,后来这所房子成为怀特自己的家。怀特曾经和一位同教区的女孩儿吕贝卡·拉金订婚,她是怀特的一位坚强而又可靠的追随者。直到别的地方已经相当开放的时候,拉金还是无悔地陪伴着怀特守候在与外在基本隔绝的小村庄。然而,怀特与拉金最终没有结婚。]739年,他进入牛津的奥瑞勒学院学习,1746年获硕士学位。第二年,他担任了教堂执事的职位,自此以后,终身从事教会工作。其间,曾经成为大学的学监和奥瑞勒学院的院长。1751年,他回到故乡塞尔彭,在圣·玛丽教堂主持教区的祭祀活动。怀特因与同学约翰·穆耳索(John Mulso)关系非常好并经常到他家做客,所以得以认识他的妹妹哈特·穆耳索。怀特第一次见到哈特就被她的魅力所吸引,此后经常给哈特写信。而哈特恰好对自然生态很感兴趣,也经常写信向怀特请教和探讨问题。他们之间的多封信件手稿至今仍然留存,从中可以发现怀特写给哈特的多首充满感情的爱情诗。但是,当怀特终于鼓足勇气向哈特求婚时,却被哈特拒绝了。哈特后来成为有名的女性改革家,为英国的女权主义运动作出了重要的贡献。哈特的事情对怀特打击很大,使他对爱情心灰意冷。此后,怀特一直孤身—人住在塞尔彭,过着舒适的单身汉生活,直到1793年去世。
怀特的名气是在他死后才开始显赫的,而且完全依靠他的一本书——《塞尔彭自然史》。怀特一直对大自然怀有强烈的感情,1767年以后,他用心关注塞尔彭的自然生态,并与托马斯·本南德(一位富有的威尔士博物学家,《不列颠动物志》的作者)就某些乌与动物的生活习性,开始了一场愉快的通信。后来他又与另一位博物学家丹尼斯·巴林顿进行定期的通信。这些书信都是有关塞尔彭地区的野生动物、季节和古迹的介绍,观察仔细,引证详实,并且笔调简洁明快,描写生动活泼。两位通信者觉得这些信件内容很有价值,不应锁闭在私信里,而应该将其公开刊行。于是在通信者的鼓励下,怀特修改了以前的部分信件,以使体例更加严整,并将其结集成册,于1789年出版,《塞尔彭自然史》由此诞生。虽然在书出版四年后,怀特便去世了,但他的书却并没有随怀特的去世而湮没无闻。《塞尔彭自然史》后来成为英美自然史学说的奠基之作。
《塞尔彭自然史》首要特点是作者用亲切、愉快的书信形式,给我们生动形象地展现出一幅塞尔彭生态环境的美丽画卷。例如,怀特在与丹尼斯·巴林顿的第四十二封信中,向巴林顿介绍各种鸟的特点及如何辨认时,写道:“尤为显著的是绿黄雀,它这时的动作,往往死怏怏的,仿佛是受伤而垂死的鸟;翠鸟快如脱弦的箭;黄昏的夜鹰掠过树梢时,宛如一颗流星;燕八哥像是游泳;大鸫则一撞一颠的;家燕子俯擦过地皮或水面,从一翻一剪中,可知它为谁谋;雨燕子迅疾地匝飞;岸燕则摇摆如蝴蝶。较小的鸟飞起来,多一抽一振的,前行时上一扬,下一落。小鸟多双脚蹦;摇尾鸟和云雀,却左一脚、右一脚地走。云雀是直上而直下的,并伴有歌鸣;林百灵则驻于空中。”(引自《塞尔彭自然史》,下同)读罢此段,我们在为怀特观察仔细而惊叹时,更为他的文字所吸引。怀特用平实的语言将各鸟的特点描写得淋漓尽致,惟妙惟肖,让人虽伏案文字却能浮想联翩。难怪中国近代散文大家周作人先生也说:“怀德(即怀特)无意于作文,而其文章精密生动,美妙如画,世间殆有小说家,能够保持读者的兴味如此成功也。”怀特用人微的细笔,伴着他浓烈的对大自然的热爱,带我们去看那些雨燕在空中飞翔,去听金雀在琥珀色的天空中惊惶地尖叫。这些信笔写来,自然清新的文字,向我们娓娓诉说着塞尔彭和谐的生态世界。
《塞尔彭自然史》的最大特色是通过对塞尔彭自然生态的描写,来表达作者对生态环境变化的忧思,以及对古典文明的追念。吉尔伯特·怀特的时代,经济期望值不断膨胀,使得工厂体系冲击和改变了英国农业,特-别是英国中部地区。为了不断增长的工业人口的食品需求,封建的村舍自给农业残余受到破坏。因此,土地被商业化了,农场主们学会了不为他们自己去生产,而是为城市市场生产。为了越来越有效地生产食品,农村的地貌被改变了。仰仗着18世纪50年代以来议会通过的一系列圈地法案,从中世纪以来的很多年里一直存在的公地系统被草草地废除了。广阔的荒地和公地被划成了小地块,种了蔓菁或放牧羊群。因此,到了1800年,资本家们通过进步有效和集中化的管理来增加个人财富的目标,已经在农业和工厂中普及开来,并从各个方面使英格兰农民流离失所,把他们重新分布在新的工业城市里,并让他们服从新的工作模式。怀特的故乡塞尔彭也面临着一种时代的变迁,怀特对塞尔彭自然史的研究,很大程度上便来自对历史和时代的感悟,来自对工业技术革命时代的批判与反思,来自对农业时代的怀旧与追恋。怀特既从经典诗人作品中追思古典文明,也创作诗歌来表现他的田园生活。在他的诗《博物家夏季傍晚的散步》中,他写道:“当西颓的落日洒下柔和的光,五月蝇飞去飞来于小溪与水塘;当夜鹰静静地掠过青翠的草地,胆怯的野兔出巢来觅食;这时,该悄悄地走下山谷了,去听浮荡的布谷的故事;听多情麻(匊鳥)的求偶声,或温柔的鹌鹑述说它的苦痛;……每一乡下的景色,声音,与气味,都纠葛在一起;牧羊的铃声叮当,牛儿在低语;新刈的干草,香气浮动于风中,树林的农舍中,冒出了炊烟缕缕。”这是一派多么祥和美好的田园牧歌的景象呵!但是在怀特的时代却将要消失了,工厂的轰鸣声掩盖了鸟的歌声,一度曾经慢慢流淌的小河迅速地变成一条穿越了水坝的咆哮着的洪流。农村的劳动者抛弃了他们的村庄和茅舍,希望在工业城市里寻求诱人的前途,而在那里他们发现的往往只是偶然的生存机遇。怀特借诗抒情,表达了对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田园牧歌生活的强烈渴望。
怀特就是用这些优美的语言来表现塞尔彭的生态变迁,在文学描写中展示出塞尔彭的自然史,并表达自己对生态环境的忧思。但是,《塞尔彭自然史》绝不仅仅是一部文学作品,它是一部严谨的历史科学著作。科学求真的精神是怀特所始终追求的,正如他所说的“拿不出证据的事,我不信”。怀特的时代,英国人对英伦三岛的动物和植物,了解很片面。动物和植物的生活习性,几乎仍是一门不为人知的研究。更有甚者,当时流行的自然志,仍充斥着中古的寓言、狂怪的民间故事的残余。怀特的工作,便是以细密准确的第一手观察,取代早期作家的懵懂记载和狂怪的传说。同时,怀特在严谨观察,获取大量材料的基础上提出了卓越的生态思想。他认为,自然是一个伟大的经济师,因为它把一种动物的消遣转化为另一种动物的依靠。即使是最不起眼的昆虫和小爬行动物,在自然经济体系里的位置和影响要比人们意识到的多得多,它们的作用是极其巨大的。怀特举例说,蚯蚓尽管从表面上看是自然链条中一个卑微的环节,但一旦失去了,会造成严重的影响。蚯蚓是多种鸟类的食物,鸟又反过来成为狐狸的佳肴。而且,通过松土,这种行动慢腾腾的虫子还在帮助农民为田地通气和施肥。因此,自然是一个有机和谐的整体,它使很多看起来并不和谐一致的动物都可以相互利用。怀特的生态整体思想对生态学的发展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它为现代生态学研究提供了最早的,也是最具代表性的观点。
由于时代的因素,在工业革命浪潮下诞生的《塞尔彭自然史》,曾被忽视近半个世纪。但是,金子终究有其发光的一天,《塞尔彭自然史》的价值终于被人们发现,并受到极大的推崇,被奉为生态学的经典之作。而怀特的故乡塞尔彭,一个看似普通、偏僻的小村子,也已经成为全世界爱好自然者的朝圣地。怀特用他细心的观察,科学的分析和精妙的书写,出色地诠释了塞尔彭的生态变迁的历史,使得文学描写与历史叙事得以完美的结合。但《塞尔彭自然史》的意义却不仅于此,怀特生态文学式的书写留给我们更多的是对工业文明和技术经济的怀疑与反思。他在向人们呼唤,自然界是生态系统不可或缺的有机组成部分。人们必须尊重自然,保护自然,而不应凌驾于自然之上,对大自然肆意凌虐和掠夺。但是,在当今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人们的生态意识仍然十分缺乏,生态和谐之路依然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