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诺夫的同题诗与剧本

2011-12-29 00:00:00彭龄章谊
世界文化 2011年2期


  2009年是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5周年。尽管65年漫长岁月已经过去,却未能抹平战争给人们心头留下的巨大伤痛。这年12月17日,作为中国“俄罗斯语年”活动的一部分,中国与俄罗斯国家电视台联合制作的寻亲专题节目《悠悠岁月》在俄罗斯播出后,曾引起巨大反响。20]0年,作为俄罗斯的“汉语年”活动的一部分,两家电视台再次联手制作的寻亲专题节目《等着我》,于12月18日晚在央视播出后,同样受到中国观众的热烈欢迎。当主持人宣布这台节目在汉语、俄语共同演唱的《等着我》的歌曲声中结束时,观众们仍感意犹未尽。我们不禁联想到前苏联著名作家、诗人、剧作家西蒙诺夫创作的同题诗与剧本《等着我吧……》。
  
  (一)
  
  康斯坦丁·西蒙诺夫1915年11月生于圣彼得堡,中学毕业后当过镟工,1934年开始发表诗作。卫国战争爆发后,年轻的西蒙诺夫作为随军记者,奔波在各个战场上,用通讯、散文、诗歌、剧作……他认为最适合的形式,将前线、后方的见闻尽快地表现出来。他的诗作《阿廖沙,你可记得斯摩棱斯克的道路》以及一篇篇在战壕里,在烛光下,或是在运送弹药、给养、伤员的列车上,匆忙写下的急就章式的战地通讯纷纷见诸报章。1941年剧本《我城一少年》的发表与公演,使他跻身当代知名作家的行列。1942年,他创作的剧本《俄罗斯人》一问世,俄罗斯各城市的剧团便以最强的阵容,最快的速度排演,极大地激发了俄罗斯人的自豪感和战胜德国法西斯的决心。
  差不多就在同一时期,西蒙诺夫的诗《等着我吧……》在《真理报》发表。连他自己也未料到,这首诗竟不胫而走,迅速传遍前方、后方。我国老一代翻译家戈宝权很快将它译成中文:
  等着我吧,我要回来的/但你要长久地等待/等着我吧,当那凄凉的秋雨/勾起你心中忧愁的时候/等着我吧,当那雪花飘舞的时分/等着我吧,当那炎热来临/等着我吧,当大家昨天就已经忘记/不再等待的时候/等着我吧,当从遥遥的远方/再没有音信传来/等着我吧,当那些和你一起等待的人/都已经厌倦了的时候//等着我吧,我要回来的/不要向那些在心里/认为已到该忘记我的人们/指望一些什么/让孩子和母亲/也相信我早已不在人间/让朋友们等待得厌倦/大家围在火炉旁边/共干一杯苦酒,把我的亡灵悼念……/等着我吧,但你千万不要急忙地/和他们一起举起杯盏//等着我吧,我要回来的/我要冲破一切的死亡/那些不等我的人/让他们说“这是侥幸”/那些没有等我的人/他们不会了解在炮火之中/是你用自己的等待,才挽救了我的性命/我是怎样得以生还的/只有我俩才知道/这只是因为你比任何人都执拗地把我等待……
  西蒙诺夫在谈到如何创作这首诗时说:“当时我在西部战场,在行进的军车中,在掩蔽部里写了许多诗,包括寄给远方爱人的这一首。由于它描述了妻子对丈夫忠贞不渝的爱与必胜的信念,表达了千千万万战士内心的思想情感:亲人在等待他们,这种等待可以减轻战争对他们的重压,坚定他们的信念。”
  不少战士将这首诗和妻儿的照片装在贴身的衣袋里,战斗间隙掏出来默默诵读。诚如一位战士给诗作者的信中说:“您的诗及诗中所表达的亲人深切的爱,都是我们想说而没能说出的话,是它支持着我们度过最艰难的岁月……”
  随着战事的推移,西蒙诺夫在前线、后方接触了更多的前苏联妇女,当德国鬼子把战火燃烧到她们身边的时候,她们没有退缩,而是挺身而出,同男人们并肩战斗。而在后方,当男人们纷纷走上前线,他们空缺的岗位,妇女们不论年轻年迈,都自动顶了上去,一面咬紧牙关坚持生产,一面怀着深深的痛苦与期待,顽强地等待——等待亲人胜利归来。前苏联妇女的这种高贵品格,感动并激励西蒙诺夫又创作出同名剧本。
  关于这个剧本,西蒙诺夫曾有一个简短的说明:
  我想用浪漫主义手法来写这个剧本,为的是让那些生活在这艰苦时代的人们相信,他们仍怀有希望与美好结局。用爱的力量来表达信念与内心的呼声,抚慰千万观众的心灵。当周围的人都说“他死了”的时候,你却相信他活着!在形式上,这个剧本虽有浪漫色彩,但它的内容却非常真实,许许多多实例为剧本提供了依据……
  
  (二)
  
  剧本的情节并不复杂:轰炸机飞行员叶尔莫洛夫第二天一早就要上前线,他的战友冈察诺夫和其他几位好友到他家话别。客人走后,叶尔莫洛夫和妻子丽莎有这样一段对话:
  叶:等着我吧,你听见吗?
  丽:我听着呢。
  叶:将来我知道你在等我,将来你还在这里(把手贴到胸口),那就什么意外也不会发生。你要知道,那时我什么灾难都能闯过去。
  丽:我听着呢。
  叶:晚上思念的时候,记住远在千里之外的一所小土屋里,有一个你所爱的瘦高个男子,飞行回来坐在那里,看着这把钥匙想念你,苦苦地想念你。
  丽:你为什么说起钥匙呢?
  叶:我把这把大门钥匙带走。我不愿让你每次听见敲门,想着是我,连忙跑出去。如果有人敲门,那就不是我。我将来回来不敲门,我要用自己的钥匙把门打开……
  叶尔莫洛夫在一次执行空中侦察任务时,飞机不幸被击中,他被迫跳伞降落在敌后森林中,坚持打游击。丽莎和千千万万莫斯科妇女一样,为保卫首都到郊外挖战壕,到医院护理伤员,或修复被炸毁的房屋……尽管她全身心地投入这些工作,却没有一天不在对丈夫深深的思念中等待着。叶尔莫洛夫一点音讯也没有,朋友们都以为他牺牲了。在他离家半年的日子,老友们又相聚在他的家里,喝着苦酒,追忆和祭奠他们的朋友。但丽莎却一直执拗地坚信丈夫还活着,活着……而且,当她听说摄影记者魏因施泰要去敌后游击区,她不管自己丈夫是否在那里,却要他把自己写给丈夫的信带去,而且要他一定把回信带回来。她对魏说:“是的,一定带(回信),我要拼命等你!”说来也巧,魏到了敌后游击区,采访的游击队的参谋长,竟然就是半年来毫无音讯的叶尔莫洛夫。叶和他的游击队在敌后森林里和德国鬼子作战,不仅打退敌人一次次围剿,还正策划与其它游击队联合,逐步发展壮大。其间,他有好几次返回莫斯科的机会,都因战斗激烈紧张,而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留下。而丽莎仍一直苦苦地等待着。像她自己说的:“我要等到他回来,这不仅为了我自己,而且要气死德国人!”……
  剧本中最感人之处是它的结尾。那是叶尔莫洛夫离家一周年的日子,场景同第一幕。丽莎刚洗过澡,换上一年前与丈夫分别时穿的衣服,发间插一朵玫瑰。她从卧室抱出好几件衣裙,扔到安乐椅上,拿起一件,走到镜子前,自言自语地说:“穿这件衣服,我们到别墅去过。到别墅……我还穿过什么衣服?是了,凉鞋,带带子的凉鞋。”她放下衣服,又拿起另一件。“可这一件……我最后一次穿它是什么时候呢?我们坐车到一个地方去。不过,是去哪儿呢?”她转身对着丈夫的照片:“咱们上哪儿去了呢?难道你也不记得了吗?”她坐到安乐椅上,背对着门,把照片放在膝头,闭目沉思……长时间静场后,有钥匙轻微转动的声音。门开了,叶尔莫洛夫站在门口,他看不见高椅背那边的丽莎,轻轻叫了一声:“丽莎。”片刻的静场。丽莎睁开眼睛,谛听着。叶尔莫洛夫又轻轻叫了一声,丽莎随着安乐椅转过来,用非常沉静又万分疲惫的声音说:“我的天哪,你好长时间没有在家啊……”幕急落。
  
  (三)
  
  剧本出版后,像同题诗《等着我吧……》一样,在前苏联各地引起巨大反响,各剧团纷纷演出。著名导演戈尔恰可夫将它拍成电影后,常常是一票难求。那时,父亲曹靖华根据周恩来的安排,在重庆中苏文化协会负责前苏联反法西斯文学作品的翻译、出版工作,与前苏联对外文化联络委员会保持着密切联系。1944年夏季,当他收到对方提供的与西蒙诺夫的《等着我吧……》那首诗同名的剧本时,立即放下正着手翻译的其它书稿,冒着酷暑将它译成了中文。1944年10月重庆新地出版社出版之前,根据该剧本拍的电影《望穿秋水》正在重庆多家影院热映,父亲觉得《望穿秋水》的译名比《等着我吧……》的直译更含蓄、典雅,便将剧本名称改成已为中国观众更熟悉、也更喜爱的《望穿秋水》。
  剧本《望穿秋水》中译本的出版,在中国各地同样激起巨大反响。重庆、延安,以及各敌后根据地都迅速将它搬上舞台,对全国人民坚持团结抗战与树立必胜信念曾起到重要作用。在当时被称为“孤岛”的上海,更将它的故事移植到中国,改编成以抗日战争为背景的“中国版”的《望穿秋水》……至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前,仅重庆一地,《望穿秋水》中译本已连续出了三版……
  
  (四)
  
  诗歌《等着我吧……》发表时,西蒙诺夫在标题下面标注着“——献给B.C”,那是他妻子瓦利亚·谢诺娃姓名的缩写,它既表达了西蒙诺夫在战火纷飞的前线,对妻子深沉的思念,自然也希望她像千千万万前苏联妇女一样,忠贞不渝地,甚至执拗地等待着亲人凯旋。因为前后方这种共同的信念,这种彼此间的关爱与期盼,会在各自心中产生巨大的力量,来减轻战争给他们带来的磨难与重压。
  西蒙诺夫的妻子瓦利亚·谢诺娃出生于戏剧世家,她的母亲波洛维茨卡娅是著名话剧演员,谢诺娃17岁考入戏剧学校,毕业后在话剧《倔强的姑娘》中一举成名。后来又在《等着我吧……》《俄罗斯问题》《格林卡》等影片中担任女主角,是前苏联上世纪40年代当红的女星。1940年西蒙诺夫与她相识、相恋并结婚。当年,他们这对“金童玉女”似的婚姻,曾让多少人羡慕啊!可惜的是他们的婚姻并不长久,他们的女儿玛莎·西蒙诺夫1993年在《星火》杂志上发表的回忆文章《我记得……》中写道,她父亲当年发表的《等着我吧……》是为母亲写的,而“她却不会等待”。1943年谢诺娃随剧团赴前线演出时,与方面军司令员之间发生了暧昧关系,此事被传得沸沸扬扬,甚至惊动了最高统帅部,在斯大林的干预下,虽然终结了这段荒唐的恋情,但西蒙诺夫与谢诺娃的感情却未能弥合。1957年西蒙诺夫与谢诺娃离婚,除了在《等着我吧……》这首诗的标题下面保留了B.C两个字母之外,西蒙诺夫删掉了他作品中所有提及谢诺娃姓名的地方……
  
  (五)
  
  西蒙诺夫是前苏联最活跃的作家,曾先后6次荣获斯大林文学奖,也是获此奖项最多的作家。1944—1945年间,他以斯大林格勒战役为背景,创作、出版的长篇小说《日日夜夜》,更奠定了他在前苏联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这部书在中国也产生巨大影响,作为文学作品,它不仅为广大读者喜爱,石家庄战役与太原战役中,原晋冀鲁豫军区副司令员滕代远,还曾指示将其中的一章印成小册子供参战部队阅读。
  1949年10月西蒙诺夫应邀出席新中国成立盛典,并随军赴广西、云南前线采访。毛泽东还专电林彪、刘伯承等领导为其提供方便。1950年他出版了《战斗的中国》。
  上世纪50年代他将主要精力用于长篇军事文学创作。自1954年至1971年,他用了十余年时间创作了《生者与死者》《军人不是天生的》《最后的夏天》这部以前苏联卫国战争为背景的“三部曲”,完整地反映了卫国战争中苏军由撤退、相持、反攻直至胜利的全过程,结构严密,人物鲜活,内涵丰富,场面恢弘,开创了“全景式”的战争文学的先河。1974年这部作品再次为他赢得了崇高声誉:荣获列宁文学奖。
  1979年8月28日西蒙诺夫病故。如今,作家虽已逝去,那场战争的硝烟也早已飘散,但他留下那许多厚重的作品,包括那首《等着我吧……》的同题诗与剧本,依旧激励、鼓舞着一代代读者。为了纪念他,他的故乡圣彼得堡的一条街道以他的名字“康斯坦丁·西蒙诺夫”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