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世纪法国唯理主义哲学家笛卡尔(Desca rtes,1596-1650)是西方近代哲学的始祖。“他是第一个具有高超哲学能力、在见解方面受新物理学和新天文学深刻影响的人”。在数学方面他颇有天赋。说到这位哲学家,中国当代学人陈家琪说:“在人类哲学思维的全部历史上,以自己的一句话或一个命题而与自己以前的一切繁琐论述划清界限,从而也就开创出了一个崭新的时代,或者理解为奠定了一个全新的基础,确立了一个完全不同的领域,并使得自己以后的所有哲学家都不得不面对的,恐怕就只有笛卡尔一个人。”(汤姆·索雷尔《笛卡尔·序》,译林出版社2010年版)
笛卡尔的这句话或这个命题就是“我思,故我在(coglto,ergo sum,I am thinking,therefore l exist.)”。在笛卡尔看来,只要有思维活动,就一定有思维存在;而一旦思维存在,就一定有一个思维的主体。因此,“我思故我在”,被笛卡尔视为他的“第一哲学”。
笛卡尔的“第一哲学”与他的方法论是密不可分的。而方法论在我们今天似乎是一个比目的论更为重要的问题。人们对研究目的大可以不闻不问,但研究方法、技巧,那些雕虫小技却是必须万分留意的。我们的研究已经不再根据不同的目的去寻找合适的手段,而是在掌握各种时髦、流行的手段之后焦急地寻找适合于自己的目的。这恰好与笛卡尔的方法论背道而驰。笛卡尔研究方法是为了认识真理,有效的方法是认识真理的有效途径。笛卡尔认为,每一个人都有良知,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认识真理。为什么呢?因为这里有一个是否掌握了正确方法的问题。什么是正确的方法?这就是建构思想体系的四项基本原则:
第一奈是:决不把任何我没有明确地认识其为真的东西当做真的加以接受,也就是说,小心避免仓猝的判断和偏见,只把那些十分清楚明白地呈现在我的,心智之前,使我根本无法怀疑的东西放进我的判断之中。
第二条是:把我所考察的每一个难题,都尽可能地分成细小的部分,直到可以而且适于加以圆满解决的程度为止。
第三条是:按照次序引导我的思想,以便从最简单、最容易认识的对象开始,一点一点上升到对复杂的对象的认识,即便是那些彼此间没有自然的先后秩序的对象,我也给它们设定_个次序。
最后一条是:把一切情形尽量完全地列举出来,尽量普遍地加以审视,使我确信毫无遗漏。
那么,什么是“明确地认识其为真”、“根本无法怀疑的”东西呢?这就是确实而自明的真理。笛卡尔的目的是要发现一些确实而自明的真理,他从数学那里获得了启发。首先发现一种公理或自明的原则,然后根据这个公理或自明的原则去推导其它的命题;由觯自明的命题开始,推导出其它比较复杂的命题。笛卡儿是西方近代哲学的创始人。他所提倡的精密科学、普遍数学模式、系统的控制世界、科技文明等构成了我们的工具理性的主要内容。而这种工具理性长期以来—直占据着思想领域的统治地位。“对于这些近代的思想家来说,不存在几种真理,不存在几种治疗的可能性,只存在一种真理和一种治疗方法。……真理只能随同专一性要求出现。”(沃尔夫冈·韦尔施《我们的后现代的现代》,洪天富译,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第115页)
什么是简单自明的公理或原则呢?笛卡尔从这里开始怀疑起来,在他看来,没有任何一种观念是确实的。而凡是稍有怀疑的东西,都应该一概加以抛弃。笛卡尔说:“我想我所看见的一切事物都是假的;我相信我的欺诈的记忆所提供给我的那些东西,没有一件是真的:我想我没有感觉;我相信物体、形状、广袤、运动和位置不过是我新灵的虚构。那么,还有什么可以认为是真的呢?也许是这样,世界上没有什么是确实的。”
但是,有一件事是确实的,那就是“我”怀疑或思维,对此是不能怀疑的。在思维者进行思维时,没有思维者存在,这是矛盾的。怀疑意味存在着一个怀疑者,思维意味存在着一个思维者。怀疑意味着思维,思维意味着存在。怀疑怀疑活动本身就是一种怀疑活动(To doubtdoubt is to doubt)。笛卡尔无法怀疑的是他自己的意识,因为怀疑就是意识;因此,他怀疑自己的意识的存在也就等于肯定它。在这里,笛卡尔的怀疑是一种清除不确定的东西的手段。这种普遍怀疑的结果,使他终于找到了他所谓不可再怀疑的一点,这就是“我在怀疑”这件事本身。因此。“我思,故我在”,“对一个循序而进行哲学思维的人来说,这是首先出现、最确实的知识。”“这是近现代哲学、随之也是近现代纪元的起始点:人被锁藏在他自己的我里。在他之外是一个可疑的事物世界,他的科学现在教给他的这些事物实际上同它们为人熟悉的外观一点也不一样。”(威廉·巴雷特《非理性的人》,段德智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年版,第231页)
笛卡尔用思维来证实存在,而思维便是人类的理性活动。在笛卡尔看来,设想思维的东西不存在,这是矛盾的。笛卡尔从思维本身开始,这是一个极端的开端。当代现象学大师胡塞尔则说:“我思所思。”胡塞尔认为,只要笛卡尔在“思”,就有思的对象,思跟所思是不可分离的。假如我在思,就表示我已经存在,否则我怎么能思?存在主义哲学大师海德格尔说:“存在先于生存。”“如果没有那个开放的存在开阔地让人超越自己进入里面,他就无法生存,即站到他自己之外。”人只有先存在,而后才有生存。另一位存在主义大师萨特则说:“我在故我思。”一旦你提问,你便已经存在了,你必定是先存在而后思。所以说,“存在先于本质。”
笛卡尔从怀疑出发,最后找到的确实确信,这个确信就是理性,就是认识的主体,就是“我思故我在”中的“我思”。笛卡尔由此确立了理性的地位和意义,这是对经院哲学的一种反叛。同时,笛卡尔的这句箴言也充分奠定了主体与客体对立的根据。从而彻底破坏了人与世界的原初同一性。“哲学拼命要在人身上去找到一个孤立的思维主体,与世隔绝,这导致把具有确切性和稳妥性的理智变成本体论的实在,而作为客体环绕着他的‘诸存在物’就成了测量、计算、利用的对象。”于是,日后丹麦宗教哲学家克尔凯郭尔坚决反对笛卡儿这一论断,他认为它并不符合人的存在的现实。克尔凯郭尔认为,其实人越是思,就越发丧失其真正的存在。因此,真正的存在箴言是:“我越不思则越在。”
笛卡尔通过“我思故我在”进而又证明了上帝的存在。他认为,“我”之所以怀疑,是因为不完满;但思想中又明明有一个最完满的存在的观念。产生这个完满的原因就是上帝,而“我”心中的观念都是上帝印入“我”心中的,所以这些观念一定是真的(客观存在的)。笛卡尔回过头来,又通过上帝对理性加以限制,给信仰留下了地盘。从“我思,故我在”到“我思,故上帝在”仅一步之遥。
1649年笛卡尔经过反复思考后,终于接受瑞典女王克里斯蒂娜的邀请,女王派了一艘军舰将他接到了她的王国。女王认为“自己既然是君王,就有权浪费伟人的时间”。据说,这位女王每天都要听笛卡尔讲哲学,但是除了清晨五点以外她实在腾不出别的时间。北欧冬季的寒冷已经让身体赢弱的笛卡尔颇为不适,每日早起又实在让这位哲学家勉为其难。笛卡尔终于一病不起,于1650年2月11日在斯德哥尔摩逝世,享年54岁。笛卡尔缜密的理性思维,终于也有考虑不周的时候。
今天,笛卡尔离开我们已经三个半世纪了,但他果然“阴魂不散”。“人们至今仍在努力埋葬笛卡尔,这恰好反证了其哲学的力量。”当代波兰哲学家柯拉柯夫斯基在《形而上学的恐怖》一书中指出:“如果除了绝对者之外没有什么事物真实地存在,那么绝对者就是虚无;如果除了我自己之外没有什么事物真实地存在,那么我就是虚无。”言语之间我们分明看到了笛卡尔的幽灵在其中出没浮动。据说,笛卡尔的头盖骨现在保存在巴黎的人类博物馆,而笛卡尔头盖骨里的思想却弥漫于世界各地。今天,他的那句名言‘我思故我在”似乎离哲学越来越远,而离我们的现实生活则越来越近。学生说:“我学故我在。”教师说:“我教故我在。”作家说:“我写故我在。”播音员说:“我说故我在。”甚至小偷也可以说:“我偷故我在。”……似乎任何人只要有所行动、有所作为、有所成就、有所反响,就证明了他的存在,而所有这一切其实正是笛卡尔所怀疑的,正是从质疑这一切开始,笛卡尔创建了他的“第一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