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著名导演奉俊吴执导的影片《母亲》在荣获第14届釜山电影节(2009)评论学会奖最佳影片、最佳摄影、最佳女主角三项大奖后,又获得第30届韩国电影青龙奖最佳作品奖,代表韩国电影人选第82届奥斯卡电影节外国影片单元,还在2010年3月获得第四届亚洲电影大奖最佳电影奖。电影描写了一位母亲为拯救涉嫌杀人的儿子,百般努力,在寻找真凶的过程中,无意中揭开了小镇不可告人的秘密,母亲自己也坠人命运的无底深渊。
一
故事发生在闭塞的乡间小镇,人到中年的母亲头发蓬乱,腰背微驼,开一间小小的草药铺,以非法为人针灸的微薄收入维持生活。早已习惯承受艰辛的母亲最大的心病是已成年的智障儿子泰宇。长着一双“鹿一样的眼睛”的泰宇单纯无知,在家待不住,在街上玩耍难免惹是生非。这不,电影刚开始,正在堆满药材的昏暗药铺里切药的母亲一个不留神,泰宇就被疾驶而过的高级轿车撞倒,母亲扑将出去,泰宇并无大碍,母亲的中指却被铡刀切伤,鲜血淋漓。不懂事的泰宇被街头朋友振泰拉去找轿车的主人、在附近高尔夫球场打球的富商泄愤。因为振泰踢坏了轿车后视镜又推诿,在警察局泰宇代人受过,有理反成无理,须支付一笔数额不小的赔款,已经左支右绌的母亲又添债务。
这个简单的桥段不动声色地定下了电影令人压抑的基调,这对相依为命的母子生活中可谓危机四伏,寻常日子里尚且祸从天降,无法自保,待风浪来袭,这只千疮百孔的小舟怎逃灭顶之灾。
母亲确信只要泰宇的脑筋开窍了,日子就会好起来。她是懂些医道的,配制一碗碗苦涩的汤药让泰宇喝。从小喝到大,泰宇不耐烦了,“你不能不吃药,”母亲捧着药碗追到屋外,泰宇一边撒尿一边就着母亲的手喝药。这是一个中景,母子都背对镜头,泰宇是完成例行公事,不知天下有忧愁二字,而母亲踮起脚把药碗送到泰宇嘴边,仿佛泰宇多喝一口,病愈的希望就添了一分。母亲那分明力已竭但仍勉力支持的背影令人心酸。
懵懂的泰宇饿了,朝母亲要饭吃;困了,和母亲睡一张床,如婴儿般手搭着母亲的乳房才睡得安稳。这个没有父亲的孩子是母亲的全部了,母亲竭尽所能地爱着,保护儿子免受厄运的滋扰。虽然她抵不过粗粝的生活环境,小镇经济萧条,人情冷漠,春风都绕着走,儿子的所谓朋友也落井下石;她抵不过看不见摸不着的怪病,十数年给儿子服汤药,行针灸,儿子仍然半痴半愚,无所事事,不听约束;她抵不过日渐一日的贫困,即使从清晨操劳到夜晚,栖身的小屋仍日渐破败下去,草药的主顾越来越少,低声下气给人针灸,工钱常被赊欠;她也抵不过岁月的无情流逝,衰老渐渐逼近,做着事会瞌睡了,精神一日不如一日。但是,她有爱,不竭的爱,这是她坚韧地活下去的意志和凭依。
世人都认为爱是无敌的,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爱,可以是骄傲,是责任,可以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是生命意义的唯一。也因此,可以是盲目,是封闭,可以是孤注一掷,是鱼死网破,可以是沉沉的负累,使爱着和被爱的人一起坠入罪孽的深渊。
二
噩梦突如其来。
闲极无聊的泰宇在小酒吧喝多了,在小巷里尾随一个名叫文雅中的女学生消失在夜色中。第二天文雅中的尸体在屋顶天台上被人发现。经酒吧女老板等人指正,泰宇被当作唯一的嫌疑人带回了警局,急于破案的警察连蒙带骗让他签字画押低头认罪。母亲闻讯如五雷轰顶,她的天塌了。她坚信凶手另有其人,儿子是清白无辜的,是遭人陷害的。
母亲带着樟脑、人参去拜托警察,“他连蟑螂都不敢杀”,警察冷漠,案子“百分百结束了”。
母亲去文雅中的葬礼“作为同一村人前来致意”,被文雅中的家人推搡,辱骂,挨耳光,仍理直气壮,“这案子不是我儿子干的”。
母亲放弃自尊,乞求“国内最贵的”律师,举债请律师吃昂贵的海鲜自助餐,律师草草应付,提出判泰宇去精神病院关押四年的解决方案,“算是法外施恩了”,“我儿子是无辜的”,母亲断然拒绝。
她知道能帮助儿子洗刷罪名的除了自己的不懈奔走,更重要的是泰宇的记忆。她不断去探视泰宇,竭力要泰宇回忆当晚的行为,“最重要的是你要想起那晚的事”,她提醒儿子“动动太阳穴”,她从小教儿子双手按揉穴位来帮助记忆,“想不起来也要尽量去想”,然后抓住一切蛛丝马迹,一厢情愿查寻真凶。母亲的四处奔走和泰宇的记忆碎片错落浮现交织在一起,推动剧情发展,叙事也由单线直进悄悄地转为一显一隐双线并行。
“我想起来了……不是我干的,后视镜不是我踢坏的。”泰宇混乱的思绪中首先浮现自己的冤枉,母亲得到启发,坏小子振泰嫌疑最大。母亲提心吊胆潜入振泰家中,发现高尔夫球杆上有血印,如获至宝。扑面风雨中母亲一脚泥、一脚水走在荒原上,肩扛球杆,气势昂扬。到了警察局,费尽心力得来的“证据”却是口红印。警察奚落的笑声中母亲茫然失措,大雨将她浇得透湿,寒意渗到心里。
振泰找上门来理论,讨去5000元做赔偿,母亲做了错事,自认倒霉。好在他也认为凶手另有其人,告知母亲文雅中有一些不堪的传闻,母亲立即四处打听。母亲的调查越来越逼近凶杀真相:文雅中没有父母,靠与男人性交易养活自己和嗜酒的祖母;她身体不好,常流鼻血,无钱看病;她改装手机,用手机无声地拍下那些男人,“那些照片真的很惊人”,还说过要用这手机换米酒。母亲断定“杀她的人一定在照片里面”,赶到文家,用钱从文雅中神志不清的祖母手中换回手机,再赶去看守所让泰宇辨认照片。“他有一头白发,是老人家”,泰宇指认镇上的拾荒老头儿。
破案在即。母亲又一次踏上荒原,起伏山峦的映衬下,远远的身影弱小而执着。山脚下杂乱的垃圾房里,母亲假托是义工来看望独居老人,取出针盒要为老头儿针灸治疗。老头确实因为“看到不该看的事,受到惊吓”而心情不好——那个暗夜,文雅中讨厌泰宇跟踪,骂他“大白痴”,并用大石块砸他。泰宇牢记母亲的嘱咐:“要是有人欺负你,你要打回去,打你—下,你打他两下”,捡起大石块扔回去,打中文雅中。“你干吗躺下来?”泰宇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手足无措,最后倒拖文雅中的双腿上了屋顶,边使蛮力边担心地问:“你会痛吗?”
母亲大惊:“你一定是看错了,警察说泰宇是无辜的。”“他们抓到他没错啊,”老头做了个按揉太阳穴的动作,“我还是打电话报案比较好。”母亲抓起沉重的铁扳手狠命把老头儿砸倒,“你怎么跟我儿子比?”待歇斯底里的母亲清醒过来,慌乱地扑下身子试图阻住鲜血的汩汩流淌,一切已无法挽回。
山风瑟瑟,母亲驻足崎岖山路,远处垃圾房燃起浓浓黑烟,暗淡的光线下,她注视自己的双手,曾经医人助人的双手如今再也洗不净杀人、纵火的狰狞血色。
吊诡的局面在无奈的叹息中悄然产生:母亲越不遗余力地寻找破绽,洗清泰宇的嫌疑,越将泰宇置于无可辩驳的死地,更使自己罪孽深重。环环相扣的剧情带着观众走入似是而非的歧路,在不为人关注的节点发生质的变化,当观众以为剧情走向越来越清晰明确时,一个看似简单的细节、一句不经意道出的台词,带着一声轰响撞开下一段歧路的屏障。奉俊吴导演擅长在人物关系之间“制造各种混乱和误会”,“花明”复“柳暗”,电影节奏繁复切换,明暗交替,引人入胜。
奉俊吴导演表示“我从年轻时候就一直对犯罪题材影片有兴趣”,但“我从来没想过要模仿好莱坞风格,而希望拍出独特的韩国犯罪惊悚片”。导演是电影创作的主导,更何况“我的电影都是自己写剧本”,奉导演赋予亲笔写下的故事以影像的生命,成为观众的影像记忆。在这部电影里,亲情、凶杀、暴力、血腥、审丑、惊悚、悬念,商业元素一个不少,凶杀、破案的情节固然吸引观众,但绝不喧宾夺主,他的艺术追求绝不止步于此。他不炫耀情节,不以情节取胜,生活、人物、情节有机交融,对人性的开掘鞭辟入里,母亲的形象结实丰满。“光明与黑暗为我们加冕”。看完电影,你记住了一桩可怕复可怜的凶杀案,更记住了一位尝尽人间悲苦的母亲。
三
叶圣陶先生认为小说人物刻画应该向雕刻家学习:“雕刻家制作人像,有的地方粗凿,有的地方细雕,粗凿细雕全得其当,不容有丝毫疏忽处,雕成的人像就不仅仅是形体,而且透露出精神面貌。”我们且把电影视作一座雕像,看导演如何拿捏取舍。
《母亲》中配角的处理,“粗凿”得法,次要人物一样具有光彩。振泰、警察、律师、文雅中、同学、祖母、拾荒老头儿,这些戏份不多,或者只匆匆露面的人物,来自社会的不同阶层,言谈举止折射出人性光谱的纷繁棱光。汇聚他们的音容笑貌,细密地充填社会生活的缝隙,真实再现母亲和泰宇生活环境的昏暗逼仄。请注意这个细节:颓败的屋子里,疯癫的祖母一边从米桶里找出已经死去的孙女的手机,一边恶言咒骂文雅中不给她打酒喝。只简略的一笔,文雅中这个备受蹂躏、无辜死去的女孩儿形象便清晰凸显,人们得以了解她曾经挣扎在怎样的阴暗境况之中。
配角为揭示主角的心理活动起到重要作用。喜憨儿,一个“从八道溪山的疗养院逃走”的弱智男孩儿,因为在他的衣服上找到与文雅中相吻合的血渍,被当作凶手顶了罪。母亲得到消息赶去探望,“你还有亲人吗?你有母亲吗?”喜憨儿不知应对,亦不知悲喜,备受良心折磨的母亲满腔无处倾吐的悲哀,痛哭失声。
在主角身上如何“细雕”最显导演功力。一部优秀的电影,情节之外的腾挪跌宕、不起眼的枝蔓处对表现人物的精神世界常常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看守所里泰宇想起“重要的事”,“你想杀了我,在我五岁那年,对吗?”泰宇亳不留情,“你拿装有杀虫剂的酒瓶给我……”母亲曾经的苦难跃然眼前,“我那时绝望到只想结束我们两个的生命……”泰宇不依不饶,“你想甩掉我。”母亲的心在滴血,“你先喝了,我才能跟着喝,你我是一体的,我们一定要在一起。”往事不堪回首,“我那时要用‘百草枯’了,我们早就在天堂的花园嬉戏了,而不是在这儿受苦,我狠不下心,所以用‘孤星牌’的,药力差多了,还害人上吐下泻了两天……”这个桥段和案件没有直接关联,但案发之后,母亲不顾一切地保护泰宇,我们在这里找到心理动因,这是一位自觉对不起儿子的母亲做出的必然举动。
大家都想不通案发现场凶手为什么“把尸体留在屋顶上”,猜什么的都有,“让尸体特别显露出来”,“看啊,是我杀了这个贱货”,“好让街坊都觉得不安”。而泰宇的解释是:“喜憨儿干吗把尸体放在屋顶上那么高的地方呢?我想,也许那样人们就能看到她,她在流血,她要送去医院,所以放在那里,好让人可以快点发现……”泰宇暂时还未忆起这是自己所为,弱智者单纯而善良的逻辑给这部让人揪心的电影添上一抹淡淡的暖色。
电影的悬念一直保持到最后,“差点忘了,有个东西要给你,”泰宇取出针盒,针盒表面有烧灼过的焦黄,“在捡破烂的那被烧掉的房子里找到的,你怎么会把它丢在那里呢?”母亲失魂落魄,无言可对,泰宇直视镜头的目光清澈无邪。
她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儿子,财物,身体,尊严,人性,一切的一切都交出去了,她杀了唯一的证人,抵罪的傻子也已经现身,破绽却由一心要保护的儿子揭穿,我和她的心一样跌入万劫不复的悲凉深渊。
四
从叙事角度看,这不是第_人称的作品,不以“母亲”为第一讲述人。奉俊吴导演在答记者问时曾说这是一个“颠倒的故事”,“影片的开始是母亲在看着儿子,之后画面突然转到儿子在看母亲”。观众所看到的乡镇风貌、人物活动、事件发生,都经由母亲的目光而次第展开,循着母亲的心理感受走进母子的生活,为不知何时是头的艰辛生活而挣扎,为若隐若现的事实真相而惊慌。编创者把“母亲”变成了“我”,全知叙事和限知叙事并行不悖,亲近和间离混杂交融,营造感同身受的观影效果。
真正让观众意识到“母亲”是他者,是电影中母亲的两段舞蹈。朝鲜民族以能歌善舞著称,导演采用以行为表现人物内心情感世界的手法,安排这两段如同内心独自的舞蹈,真可谓神来之笔。
一段是独舞,出现在电影楔子部分,演职员姓名叠印在无际的荒草上,弹拨乐声凌乱地响起,“旋律不知来自伺方”。韩国著名女演员金惠子扮演的母亲从荒原深处缓步走到镜头前,脚步踉跄,目光呆滞,四下环顾,仿佛在寻觅遗失的爱物。听从内心的节律,她摆动身体,身体略显僵硬,舒展双肩,她欲含笑,悲哀却涌上心头。她半侧身子,手背遮住泪下的双眼,抽搐的嘴角却泄露心声。继续起舞,手背堵住双唇,无声的呜咽奔涌而出。手臂大幅摇摆,无助地伸向天空,舞姿幽然苦涩。故事还未开始,我们已先自不安,是什么令这位母亲在荒原中独自起舞?满目的枯草和起伏的山峦静默无语,没有旁观者的舞动,写尽舞者的孤独与哀怨。
再一段舞蹈则在影片的结尾,母亲癫狂起舞的身影和旅游大巴上兴高采烈的旅伴们的载歌载舞一起构成凄美的逆光剪影,如同梦境般摇曳。“自白书似的狂舞在金色涟漪中蔓延开来”,这一刻,是往事与未来叠加,还是伤痛与绝望缠绕?这一刻,我们已深知荒原上的独舞为何如此悲凉,却不知何人能助母亲走出心灵的荒原。
美总是使人惆怅。这两段具有超现实色彩的舞蹈桥段一头一尾遥相呼应,是母亲纵情的时刻,也是导演纵情的时刻。诗人说“没有灯火就无法起舞”,那“灯火”是生之希望,爱之慰藉。独自起舞,这是一位多么美丽的母亲,心中百合盈盈,兰叶幽幽;独自起舞,这是一位多么孤独的母亲,相伴相随的只有斑斓又凄苦的记忆;独自起舞,这是一位多么刚烈的母亲,内心的旋律,无声而强烈,我祈望柔韧的草叶拂去她所有的污垢,清冽的山风送给她走下去的力量。
独自起舞,一切停止在起舞的时刻,该有多么好。
五
这位母亲和曾经的艺术形象有些什么不同?母爱,是永恒的主题。电影史上,我们见多了无微不至,含辛茹苦,无怨无悔,柔情似水的母亲形象,代表作有阿莫多瓦《关于我母亲的一切》、山田洋次《母亲》等,张艺谋《我的父亲母亲》中,章子怡在山峦间奔跑的身影中交叠着母亲年轻与老年时的动人容颜。我手边正有一张剪报《写给母亲的诗篇》,开篇便说:“母爱是一种无穷无尽的情感,是自我奋斗的一种动力,是荒漠中的甘泉。母爱是博大精深的史诗。你愿用世界上最美好的词语来赞颂,去讴歌。而且,不论用什么样的词去形容母爱都不过分。”我举双手赞同这发自内心的对母爱的高歌。同时,请允许我期待超越单声道的歌吟,那歌吟中有迷惑,有剖析,有悖离,有恶与善的叠加,有丑与美的交集,有迷失与良知的搏击,有污秽与圣洁的对峙。
“母亲”身上集合了人性中的纯粹之最,也集合了人性中的复杂之最。我相信,历来的创作者止步于单纯的颂扬,不是缺少审视的能力,不是缺少思辨的深刻,而是出于不忍。这部以“母亲”命名的影片却“忍”了。
先置母亲于粗鄙的境遇之中,悲哀也没有心绪,喘息也没有时间,贫困如影随形,时时催逼。再安排残忍的事实,迫使母亲以爱的名义而丧失爱的真谛,揭去母爱温情脉脉的面纱,直抵母性_人性的不可测的深渊。一个因为无知而发生的错误,本己悲哀;这个错误的前提是贫穷。因爱而盲目的母亲,为掩饰、隐瞒、拯救,犯下更大的罪错。那揭秘的轨迹走向,合理又残忍,陷阱越掘越深,轨迹处处渗着人世间的无奈与冷酷,眼泪无用,人情无用,母亲的悲哀无用。在淋漓尽致地展现母爱的同时,母爱却走进绝境——遭儿子疏远,被世人诅咒,被自我放逐。人说“生活中,最无私的爱,就是母爱了。”对儿子的无私,忘我,却是对他人的自私,对自我的放弃——这样的母爱伟大吗?值得世人向往、追随吗?丢失做母亲的资格,命运的悲歌一曲,由母亲出演,这真是人间的残忍。
因为“爱”天下的母亲而“残忍”的编创者终究还是“不忍”,不忍母亲继续承受心灵的折磨:穿戴整齐的母亲,目光躲闪,脸上浮着谦卑的羞赧,登上集体旅游的客车。女人们纷纷离开座位,聚在车厢的过道,舒展身体,欢声笑语。母亲独坐一隅,木讷沉默,余下的岁月于她还有何意义?她缓慢取出针盒,丢失在杀人现场又被泰宇拾回的针盒,撩开裙裾,深深地,将银针毅然向自己的大腿上那个据说能毁掉记忆的穴位扎去。
遗忘吧,扎下决绝的一针,在女人们、母亲们的喧闹舞动中,将曾经的清白、些微的快乐、癫狂的残忍一起忘却。鼓声响起,拍击人心,迎着夕阳柔和的光影,母亲站起身来,晃动身体,加入起舞的人群。车厢颠簸,逆光剪影令人不安地晃动,我们辨认着母亲纷乱的手势,蓬松的短发,祈望母亲在忘却中重获新生,重获爱的能力。
因为这“忍”和“不忍”,我们依旧眷恋母爱,依旧崇仰母爱,失去那挚爱与痛楚的化身,尘世间的我们将寸步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