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源:给自己画个圈

2011-12-29 00:00:00潘东燕
中欧商业评论 2011年1期


  我和施正荣约法三章:一是不参与具体事务,二是我乃半个局外人,三是做一只啄木鸟,不唱赞歌。当幕僚就是要学会“圈养”自己,给自己设限。
  《中欧商业评论》(以下简称CBR):以您的资历,选择还是很多的。能否谈谈您和尚德及施正荣的缘分?
  徐源:1996~2000年,我在外地为小天鹅搞输出管理,2000年回到总部,当时工作还没衔接好,尚德的人找我过去帮了两个月忙,主要是做一些培训、组建销售队伍等。当时尚德还是一家很小的企业,这两个月让我们对彼此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和判断。2006年3月14日,我离开小天鹅,之后收到近30家企业的邀请,让我去帮忙,其中就有尚德。想想自己年纪也大了,这么多年在无锡还有一点资源,就选个无锡的企业吧。加上此前和施总的缘分,就到尚德了。
  CBR:就这么简单?
  徐源:实话实说,还是有其他考虑的。施正荣是科学家,不是管理专家,我和他互补的空间比较大,这个很重要。同时,尚德是一家国际化的企业,员工来自世界各地。各路诸侯齐聚,就会遇到一个问题:如何将这些人的个性和偏好拧成一条心?也就是企业文化的问题,这是一个我可以发挥余力的地方。我当时对尚德的产品一窍不通,在技术和产品上能对他们有多大帮助呢?
  国内给老板做幕僚的人很多,在企业专职做的也不乏其人,但能做得长久的却很少。原因有两个:一是一些老板只看重幕僚拥有的资源,资源用完了,缘分也就断了。如果老板确实看重你的阅历和才华,但自己过于自大,自以为是,到别人的企业指手划脚,毫无章法,当然也就做不长了。自大的根源在于他们还沉浸在自己过去的辉煌中。
  
  和施正荣“约法三章”
  
  CBR:从知名企业的副总裁到幕僚,这种角色转换应该有一些难度,特别是心态的调整。
  徐源:当然。对我来说,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是幕僚?幕僚是人家雇我,有问题来咨询我,我给他们出谋划策。人家看重的是我的过去,而我要帮助人家处理的却是明天的事情,这是有差别的。不过,虽然成功不能复制,但做事、做人、做企业的理念可以重复利用和引导。其次,身份变了,职能变了,对自己的定位就要准:一是我已经不是领导了,只是个参谋;二是我要忘记昨天,面对明天;三是要融入这个新的企业,但又不能被融化。这里说的融入,是必须对所处企业及产业有很深的了解,不能被融化是指不能完全融于企业,彻头彻尾成为其中的一员,这样会失去独立性,你的价值也就失去了。前两点是心态的问题,第三点是定位问题。为此,我在进入尚德之前,和施正荣有一个约法三章的君子协定。
  
  CBR:约法三章?
  
  徐源:是的,我考虑过,要想做好幕僚,必须给自己设限,给自己画个圈,在圈圈里转就好了。第一,我不参与具体事务的管理。第二,屁股决定脑袋。我不是尚德的员工,直接向施正荣汇报工作,是半个局外人。我的任务是把自己过去成功的经验转化成理念,在尚德找到落脚点;同时,把我失败的教训传达给尚德,希望他们不要再犯。第三,我没有吹捧的话,我是一只啄木鸟,不唱赞歌。融入但不融化
  CBR:这样说来,看似开展的工作很有限,忙吗?
  徐源:不算忙。施正荣问我想不想坐班,我希望自己的时间弹性一些,没坐班。不过我经常去尚德,至少每周到办公室一次。和施正荣原则上每个月见一次面,有话则长,无话则短。我们邮件和电话往来比较多。
  至于工作,我不是只针对施正荣,而是面对尚德全体员工。他们有任何事需要我帮忙的都可以来办公室找我,或者给我发邮件。现在看来,来找我的员工主要还是基于我原来的一些经验,生产、销售和公共关系等几个方面。
  这里会遇到一个问题:这些来找我的员工都有直属上司,他们找我合适吗?这就是我自己要划界的一个重要原因。我在尚德是独立的,和任何人没有直接利益冲突。如果他们问到特别具体的问题,我会回避。我只针对事情本身给予一些方向性意见,并再三说明“仅供参考”。
  尚德的高层会议,邀请我的话就参加,不邀请就不参加。开会时,我的位置是在施正荣旁边,讨论问题时,施总一股都会问我的看法。有时候我在外地,他们还会调整会议日程,这些让我很欣慰。
  
  CBR:为了“不融化”,会不会妨碍您的融入呢?
  徐源:尚德公司内部有个商学院,我是院长。商学院是我融入尚德的一个重要平台。我自己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工作习惯,就是通过多年积累的各种渠道搜集信息,然后整理分类发给施正荣及相关高管。找何很多信息源,产业、技术、产品、管理等各方面都有。我几乎每天都给他们发。施总是一个很细心的人,大部分发给他的都会有回复。说实话,虽然是一个细节问题,但对我很重要,是对我工作的肯定。
  
  幕僚要“服输”
  
  CBR:和在小天鹅相比,在这边压力会更大吗?
  徐源:人真的是很奇怪。在尚德,施总对我如何具体的考核要求和标准,我没什么特别具体的压力。但尚德上下对我非常尊重,这种尊重倒是让我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今年,施总给我加了20%的薪水,算是对我过往工作的一个认可吧,我特别高兴。
  CBR:前面说到自己离开小天鹅的日子,2006年3月14日。记得很清楚啊。
  徐源:一家工作了近30年的企业,看着它从小到大,由弱变强,感情能有假吗,你说呢?
  CBR:我相信这里面有故事。
  徐源:你很敏锐。2006年,小天鹅发生高层变动,我是猛然“被退休”的。我记得很清楚,2006年3月13日晚上,我还在和记者聊天,第二天我就“被退休”了,一点征兆都没有。这是一家我服务了近30年的企业啊!很痛苦。我是一个极需要被认可的人,一路走来,我的付出得到了很多肯定,到头来却是这样收场。说买话,我是不服的,所以还要出来做,我要重新证明自己。这时候,尚德给了我这个机会。因此,我说自己珍惜这个机会,你还会觉得我是唱高调吗?“被退休”是给我下了一剂猛药。
  CBR:这段经历是您能够在尚德做得这么“稳”的重要插曲。
  徐源:你说对了。我觉得我能够做好幕僚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因素:
  一是我当了很多年的副总,副总本身就是一个参谋的角色,经常有很多建议被拒绝,心态容易摆正。当一把手出来的人是不一样的,意见一旦被拒绝,脸上就挂不住了,你说能干得久吗?
  二是我前面说的约法三章。当幕僚一定要学会“圈荞”自己,给自己设界,这样的信任才能持久。在尚德期间,有个老总请我出来一起搞光伏,我没去,和尚德同业的公司我肯定不会去做。我也不参与尚德具体业务,有不少人托我做尚德的生意,我绝对不去搅和。在荐人上,是施总开口了,我才会推荐,快5年了,我只推荐了2个人,都是根据公司需要推荐的。
  第三就是在小天鹅的这段经历,让我开始学会“服输”。“服输”不是蔫了,而是更好地调整自己。我对尚德和施总一直有感激之心。落寞时,有这么优秀的一个企业认可你,能不珍惜吗?相反,如果当年我在小天鹅辉煌地离开了,心态就不一样了,未必能做好幕僚的角色。所以,人生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我有输出管理的经验。1996~2000年,我在武汉、沙市、宁波、营口和长春5家工厂做输出管理,将小天鹅的各种经营理念向他们灌输,除了营口的企业因为政府有新的想法被退出来外,其余的都成功了。这4年多,多少也是扮演参谋的角色,这些经验都很重要。
  
  输与赢,平常心
  
  CBR:前面说到要“服输”,有点悲壮。换个角度,分享一个“赢”的故事?
  徐源:在一次高管集体会议上,有人提建议到南极去搞个活动,宣传绿色太阳能,要花900万元。我觉得这个活动意义不大,就忍不住发言了。当然,还是考虑了一些技巧。尚德公司有个副总叫邵华纤,我就拿邵总开玩笑,说“邵华纤”就是要“少花钱”嘛。这么一说大家都乐了,在这样的氛围下,我说出我的看法,最后这个提议被否决了。
  还有一次也是开高管会,有家公司向尚德兜售一套企业文化建设的东西,将尚德的英文“suntech”每个字母解释成一个意思,组合成尚德的企业文化。不少人接受了这个想法,企业文化手册都做出来了。但我坚决反对,企业文化是企业积累沉淀下来的东西,不是文字游戏玩出来的。我和施总做了详细沟通,最后,施总和很多高管接受了我的看法,退掉了这个“江湖药方”。
  CBR:在高管会议上提出异议,如果施总没支持您的话,会不会很没面子?另外,您这么直,也会得罪人哦。
  徐源:说实话,我在会议上直接提出否定意见的机会不多,很多决议都是提前沟通得差不多了。这两件事都是比较突然,我当时确实是觉得不合适,就脱口而出了。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是有点短路了,但没想太多。我算是比较有个性的一个人,就这样了。
  CBR:如果“输了”,会难受吗?
  徐源:我的建议被接受的情况比较多一些,不接受的也只能算了。这年头最难的是让别人接受你的思想,何况我说的也不一定对。当然,如果没有接受,我会回去重新琢磨这个问题。很多时候,确实是我的问题。如果发现不是我的错,我会过段时间再和施总提这个话题。人都差不多,没接受,是因为你没说到他心坎里去,这是沟通上需要努力的地方。随时可以退休
  CBR:这么卖力,动力来自哪里,支撑您做下去的支点是什么?
  徐源: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我都“奔7”了,我追求什么呢?可能和我自己的成长经历有关。当年我学习成绩挺好的,但是因为各种缘由没能上大学,耽误了我15年时间。到小天鹅当工人时,我已经34岁了,但我一点都不想输给别人,事业心特别强,猛追。回首看看,我超过了很多考上大学的人。现在我追求什么呢?人死如虎,虎死如土,人一退下来,会感到很孤单。我觉得是一种由事业心转变而来的荣誉感,一种被人需要的感觉。这种感觉是我走一去的唯一支点和最大动力。前段时间,施总一天给我打四五个电话,有要事找我商量,我特别高兴。每次接到他和尚德其他员工的电话,我都特别开心。我退下来了,人家还认可我,这种感觉对我非常重要。
  CBR:您和很多老总打过交道,总体感受是什么?
  徐源:他们最大的痛苦是孤独和压力。压力来自竞争,来自以前的成绩;孤独是老板很难调整自己的心理和心态。他们无休止地忙于工作,没有时间思考和沉淀。一个人如果很顺利,很难有积淀,企业也是如此。中国文化的人治思想深入骨髓,导致过去越成功的企业越麻烦:总是认为别人栽了,我未必会栽;总是自信心十足——过去我就是这么做过来的。说买话,老总自己很难打开自己的心锁。
  CBR:您有很多社会性职务,这对一个幕僚的角色有帮助吗?
  徐源:社会职务很重要,可以经常外出交流。对我来说,这是和大环境保持紧密联系的重要方式,眼观四壁,耳听八方,这对幕僚很重要。
  CBR:有没有想过尚德或施总对您有“后路”或其他特别安排?
  徐源:不敢奢望,我已经很知足了,随时可以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