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批判思维”提升新闻的价值——中国新闻奖二等奖获奖作品《八卦话题“打败”抗日老兵》的理论解读

□ 王君超

（作者是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

“文无定法”。往往一些“变格”的作品更能引起读者青睐。获得2011年中国新闻奖通讯类二等奖的《八卦话题“打败”抗日老兵》一文（下称“《八》文”），抛开了“仪式新闻”中规中矩的模式，转而撷取电视剧《滇西1944》首播式上的一则“花絮”，在价值观的对比中折射出新闻娱乐化的“文化奇观”，反映出当前新闻报道中一个值得深思的大问题。

凸显新闻价值要素中的“冲突性”

新闻价值就是新闻质的规定性，①它也被视为“一则新闻所产生的社会效应”。②一则新闻总会包含其之所以成为新闻的一些要素，人们据此作为选择和衡量新闻事实的标准。在我国的新闻学教材中，一般将这些要素归纳为：及时（新鲜性）、新意（新颖性）、重要（显著性）、接近（相关性）。此外，西方新闻界还格外重视冲突性、冲击力和人情味。

近年来，中外新闻界在新闻价值要素的判断方面呈现出趋同的一面，尤其是随着网络媒体和都市报的发展，中国的媒体人开始重视新闻的冲突性和趣味性。“《滇西1944》首播”这一新闻事件的新闻价值要素，除了即时报道的“时效性”之外（《八》文迟发一天，时效性稍逊一筹），主要体现在其重要性——该剧“首次以电视剧形式，表现了国共两党在国难当头之际携手合作、共同抗日的场景”；显著性和趣味性——“主演王学兵和孙宁夫唱妇随，该剧是两人婚后首度携手荧屏之作”。以上新闻价值的“四性”，一般媒体都不会错过。如果《北京日报》记者的判断到此为止，那么很可能也会写出一篇与“新闻发布稿”大同小异的报道。而由该剧首播式现场衍生出的一出“好戏”的新闻价值，恐怕就掩埋不彰了。

《八》文的过人之处，在于慧眼独具，判断出现场“花絮”中蕴含的另一个新闻价值要素——冲突性。

新闻中的冲突包括人与自然的冲突、人与人的冲突、人与文化的冲突、文化与文化的冲突等。前者主要是指自然灾害，人与人的冲突包括肢体冲突，言语冲突，观念冲突、价值观的冲突等；人与文化的冲突，则包括人与社会环境、人与物质生活、人与政治、宗教、文化等意识形态的冲突等；文化与文化的冲突则彰显了全球化时代世界文化融合中的矛盾。

《八》文运用白描和对比手法，呈现出作者与在场的一些娱乐记者在价值观方面的冲突，折射出当代大众文化与主流文化相矛盾的一面。在“眼球经济”和“新闻娱乐化”驱动之下，大批记者放弃了远征军老战士这个现实的“显著性”因素，而争先恐后地选择了“扮演中国远征军的演员”。在由后现代文化背景所催生的这一“文化奇观”中，原型消失了，“拟像”大行其道；崇高被消解了，新闻价值背后的意义也烟消云散，其结果只能是“八卦话题‘打败’抗日老兵”。通讯的两位作者以高度的社会责任感和批判性思维，批判地记录了这一不谐的画面，对首播式上新闻人的价值观冲突进行了沉甸甸的解读。

摆正“受众兴趣”与“社会评价”的关系

在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的视域中，“新闻的价值”并不完全等同于“新闻价值”。对新闻的评价包括“新闻评价”和“社会评价”。二者共同构成判断“新闻的价值”的标准。

“新闻评价”除了“新闻价值评价”，还包括真实性评价、新闻的适用性评价、新闻表现评价等，体现的是对新闻本身价值判断的维度；“对新闻可能产生的社会效果的好坏、利弊的评价，就是社会评价。在阶级社会，报纸选择新闻稿，总是自觉或不自觉地把这种评价放在优先地位。”③社会评价体现的是新闻所产生的社会效果的维度。综合运用这两个“评价”来衡量新闻可知，一则不乏新闻价值，却漠视社会责任或主流价值观的新闻，也不能算作一则有社会意义和有恒久价值的新闻，当然不可能取得良好的社会效果。

比如，按照“新闻价值”的标准，新闻的“趣味性”（或“受众兴趣”“人情味”）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判断标准。特别是娱乐新闻，趣味性尤其显得重要。一些记者在首播式上热衷挖掘王学兵、孙宁夫妇的“八卦”，主要的原因也是这样的新闻更吸引受众眼球。但是，类似英国《太阳报》“读者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的办报理念，即便在西方也并未得到普遍赞同。英国卡迪夫大学教授鲍勃·富兰克林认为，“阐明一些具有时效性的问题是有新闻意义的，并不等于解释了背后的因果关系，也不等于考察了不断迎合所谓的‘公众兴趣’是否真的符合公共利益”。④

因此，在同时面对已被社会遗忘的远征军原型和妇孺皆知的影视明星之时；在面对严肃主题与八卦话题之时，是突出主流、兼顾平衡还是顾此失彼？或者说，在判断一则新闻事实的新闻价值时，是否应该考虑社会责任和其他因素？通讯《八卦话题“打败”抗日老兵》的主题反映了主流媒体的应有选择。

新闻生产过程贯穿批判性思维

从传播学角度来说，新闻选择是一种“把门”行为。而所谓的“新闻把关人”不是特指新闻编辑，记者在新闻选择阶段已经进入了“把关”阶段。《八》文在成稿之前，就经历了一个“讨价还价”的过程。“记者采访回来与值班主任进行了汇报，最后商定写一篇现场新闻，将此情景如实记录下来。稿件完成后，值班主任在文字方面进行了一些修改，加了一个引题，并做了现在这个主题，以‘打败’这一动词将相差甚远的八卦话题和抗日老兵联系在了一起，进一步强化了这种反差。”⑤

由此可见，《八》文无论在记者选题、采访、写作，还是编辑修改的过程中，都渗透了批判性思维，即用批判的眼光，从批判角度对事物进行审视并寻求解决办法的一种抽象思维模式。R·H·约翰逊和J·A·布莱尔认为，批判性思维是“反思的倾向和技巧”。⑥我国学者将批判性思维视为“创新思维”的一种，认为其本质是“怀疑的、分析的和批判的。”⑦在“媒体商业化”的大潮下，批判性思维对于鉴别新闻事件的本质，特别是对于洞悉娱乐化新闻的实质和动因具有现实的意义。

鲍勃·富兰克林认为，娱乐化新闻（Newszak）“意在反映新闻价值和新闻形式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所发生的变化。它暗示这些变化其实是在趋于更坏。”“娱乐化新闻反映了记者更侧重于‘吸引公众兴趣的故事，而不是事关公众利益的事件’”。⑧

“娱乐化新闻”是“新闻娱乐化”的结果，也是市场化媒体假“受众利益”之名推销其媒介产品的利器。主流媒体承载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致力反映人民群众的利益，报道社会热点、抨击恶俗的社会和文化现象是题中应有之义。从这个方面来说，《八》文既是一篇以“变格”写成的新闻作品，同时也是一篇针砭新闻界时弊的媒介批评文章。

【 注释】

①郑兴东、陈仁风、蔡雯：《报纸编辑学教程》，59页，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

②甘惜分：《新闻学大辞典》，9页，河南人民出版社，1993。

③郑兴东、陈仁风、蔡雯：《报纸编辑学教程》，58页、53页，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

④⑧（英）鲍勃·富兰克林：《新闻学关键概念》，230页，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⑤《通讯:八卦话题“打败”抗日老兵》（中国新闻奖参评作品推荐表）：http://news.xinhuanet.com/zgjx/2011-06/22/c_13939979_2.htm

⑥罗楠著：《批判性思维》，3页，陕西人民出版社，2004

⑦宫凯峰：《试论创新思维能力的构建》，《黑龙江高教研究》，2003年第3期，第10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