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敬佩的藏族英雄布德

文王 贵

我最敬佩的藏族英雄布德

文王 贵

今年是西藏和平解放60周年。在西藏几十年的革命、建设中，涌现出许多藏族英雄模范人物，其中我最敬佩的是布德同志。

1965年8月下旬，我在拉萨第一次见到早已闻名的在平息西藏叛乱的斗争中被敌人挖去双眼珠的布德，不由得肃然起敬，同他紧紧握手,热烈攀谈。布德听我会说藏话，又是老18军进藏的干部，共同的语言使他非常亲切地向我诉说了他的经历。

布德是藏北那曲地区巴青县拉西乡的贫苦牧民，1932年生。旧西藏的巴青，本来就偏僻、贫穷。布德一家更是赤贫。那时他穷得连破帐篷也住不上，多年就住在羊圈里，夜晚和牛羊挤在一起睡，从牛羊身上取点暖，所以久了，人身上都是一股牛羊臊味。他一年四季光着身子穿件光板破羊皮袄，热时脱掉双袖，裸露上身；冷一点时，穿上一只袖，裸露一臂；再冷，就把两只袖子都穿上。他从未穿过衬衣，贴肉的破羊皮袄里爬满了虱子。他一年到头吃牧主给的一点湿奶渣。这种从已经提取过酥油的奶水中捞出的湿奶渣，又酸又涩，很难下咽，但不吃就得挨饿。那时能吃上糌粑的只有牧主和少数富裕牧民。他外出放牧、支差、干活，从来都是靠两条腿走路，往往一走就是十天、八天。这就是当时布德的衣食住行。旧西藏的贫苦牧民绝大部分都如此。

布德从小就是牧主家的牧奴。不论是狂风还是雨雪天，年方八九岁的布德都得去野外放羊。有几次他病饿交加，又碰上雪天，出去晚了点，牧主的管家就赶来，连踢带拉，逼他快点出去放羊。从来没有穿过鞋的小布德，光脚走在雪地上，脚上冻裂的口子，滴出点点鲜血，染红了茫茫白雪。一天夜晚，一只野狼窜进羊圈，叼走了两只羊羔。第二天一早，牧主管家发现，就边用皮鞭抽打布德边问：“你怎么不看好羊？不赶狼？”小布德说：“我睡着了，怎知狼来？”那管家穷凶极恶地说：“你还敢顶嘴！真是吃屎的东西。”说完，便揪住布德的头发硬拉他到羊圈边上把头按下，逼他吃了两口人屎。说到这些事，布德深沉而痛苦地对我说：“那时我还不如一条狗。因为狗还能吃饱，我却很少吃饱过；狗有自由，可以随便跑跑，我却连这点自由都没有。”旧西藏的封建农牧主欺压穷人，就是这样残酷。

1951年西藏和平解放，人民解放军来到那曲地区，布德第一次见到了这样全心全意为西藏人民服务的军队。为了修建青藏公路，解决桥梁、道班房屋所需的木料问题，由18军一批转业干部组建的索县养护段在索县绒布区怒江边的纪路通森林地带办了一个林场。该地离巴青不远，索县、巴青的一些藏族农牧民被招收到纪路通林场当伐木工人，布德是其中的一员。布德当了伐木工后，破天荒第一次能按月领取工资，不再受人欺压，生活有了保障，衣食住行都大变样了。林场和养护段领导人爱护、尊重这些藏族工人，是布德从未想到过的。初步摆脱了牧主统治，政治、经济地位大大提高的布德，焕发出极大的劳动积极性。他很快成为林场工人中的一名积极分子，并在1958年加入共产主义青年团，第一次到拉萨参加西藏地区共青团员代表会，大开了眼界。此后，布德学习、工作更加努力，阶级觉悟不断提高，越来越感到共产党、解放军太好了，农奴制度太坏了。林场领导看布德是个优秀工人，安排工作中常把他当骨干使用。

西藏的反动农奴主们看广大农牧民群众纷纷心向共产党，既怕又恨，深感他们的封建农奴制度开始动摇，便打着“西藏独立”、“反对汉人”的旗号来策划叛乱。1958年12月，以索县百户哲热本和绒布寺基索 （寺中主管财务的上层喇嘛）为首的一千多名叛乱武装，杀害了纪路通林场负责人王宪章和索县养护段会计邓宜宾，包围了纪路通林场。当时林场只有干部、职工30多人。敌数十倍于我，企图一口吃掉林场。林场同志虽奋勇作战，一次次打退叛乱武装进攻，但场里储存的粮弹越来越少，情况十分危急。场领导决定挑布德和另一名藏族工人化装成当地牧民，向索县养护段和驻那曲的解放军部队送信，请求派来援军。布德立即换上牧民羊皮袄，把场领导的信揣在内衣袋里，同另一工人出发，趁夜里混出敌人的第一道封锁线。

但是，走到第二道封锁线时，布德二人却碰上绒布寺基索亲自率领的300多名匪徒。匪徒们恶狠狠地拦路盘问。布德沉着答说自己是巴青牧民，但另一工人却吓得脸变色、身发颤。敌人见状更凶相毕露，抽出腰刀追问。那工人经不住惊吓便求饶说：“是给解放军送信的，恳求放了我！”匪徒问：“信在哪里？”布德见状不妙，马上伸手将信掏出塞进口中嚼吞下去。匪徒们扑上去将布德捆绑押到哲热本的官寨中。绒布寺基索令匪徒们捆住布德双手，悬空吊起，又将一包重五六十斤的盐口袋绑在他悬空的脚上，再扒光他的上衣，用皮鞭猛抽他的胸背。基索边看抽打边对布德说：“你是藏人嘛！我们吃糌粑的藏人要起来反对吃大米的汉人。我只问你两条：第一，你是跟达赖喇嘛走，还是跟毛泽东走？第二，你是吃大米，还是吃糌粑？”

布德忍着剧痛，毫不屈服地说：“第一，我当然跟毛主席走；第二，糌粑、大米我都要吃。我倒要问你：汉人哪里不好，为什么要反汉人？”基索向匪徒们狂叫：“给我打狠点，看他跟毛泽东走！看他吃大米去！”道道皮鞭更重地抽向布德胸背，直打得他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布德由剧痛而失去知觉，垂下了头。

匪徒们叫喊：“不能让他这样便宜地死，得慢慢地死！”基索说： “先剜他的眼珠。”匪徒们解开绳子，把布德放倒在地。布德从昏迷半昏迷中还是听到了敌人的上述对话。基索取来一把铜匙，亲自前来动刑。这个口念佛经、身披袈裟的上层喇嘛，竟然根本不顾“慈悲为本、普渡众生”的佛教教义，极残忍地将铜匙插入被匪徒们按在地上的布德眼眶里，顶着布德的叫喊，硬将眼珠剜出，并抽出小刀将眼珠连接眼底的筋肉割断。布德的一双眼珠完全脱落，血流满面。匪徒们将晕倒在地的布德踢来踢去，狞笑吼叫：“看你嘴还硬不硬？”布德被踢醒，听一匪徒说： “明天剁他一个手指，后天再剁一个，十天剁十个，叫他慢慢死。”布德没吃没喝，就用手摸着自己流下的血块塞进嘴里充饥。死亡威胁着他，但更激起了他对敌人的仇恨。

这时，西藏军区已经从别处获悉纪路通林场告急，即派部队火速驰援。索县养护段段长崔鸣琴 （原18军干部）带着部队赶到纪路通，打跑了叛乱武装，歼敌一部，给林场解了围。接着，崔鸣琴派人寻找送信未归的布德，到哲热本官寨门口发现了三天三夜没吃没喝、已经奄奄一息的布德。崔鸣琴立即派车送布德去医院抢救。经三个月的治疗和休养，布德恢复了健康，但双目已永远无法再见光明。

不久，西藏反动上层于1959年3月在拉萨发动了全面叛乱。人民解放军奉命平叛，并遵照中央关于边平边改的指示，在各地大力发动群众，揭露反动农奴主和叛乱分子的罪行。布德在那曲、巴青、索县等地的群众大会上，多次现身说法，控诉哲热本和绒布寺基索等叛乱头子极端凶残的行径，使广大群众看清反动上层打着“反汉”旗号却干下残害藏人的恶行，其目的完全在于维护黑暗的封建农奴制，不让西藏农牧奴翻身解放。布德的现身说法，有力地激发了群众支援平叛、投身民主改革的积极性，他本人成了平叛改革的积极分子。

在民主改革中，布德被拉西乡群众一致推选为副乡长。他虽失去双目，但坚持经常深入群众和生产第一线，工作干得很出色。在本村，他熟悉每家每人，常摸着房墙和帐篷，挨户走访，询问乡亲们的生产生活情况。哪家缺粮，布德要亲自去那家摸摸快要空了的粮口袋。哪家育幼接羔成活率低，布德要亲自去那家羊圈中摸摸牛羊。这些事，他都和干部、群众一一研究，认真解决。到别的村里去工作，乡里给他配了一匹老实的马。他熟悉去各村的道路、岔口，常骑马去各村访贫问苦，同大家商研工作。拉西乡是以牧为主的半农半牧区，过去当地产粮每年只够吃一两个月，大部分口粮要用牛羊肉、酥油、羊毛、皮张等畜产品到远处农区去交换。为了发展当地生产，改善群众吃粮状况，人民政府从1963年前后开始号召该乡宜农地区群众大力开荒种粮。布德响应号召，亲自带领群众开荒。他虽看不见，但依然和乡亲们一道下地抡镐蹬锨挖地，还争着背石头。群众被副乡长布德的行动感动得流泪，大家迸发出巨大的开荒生产热情。经过两年多努力，到1965年，拉西乡种出的粮食就够全年吃五个月左右，接近半自给。当年，布德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1965年9月，西藏自治区第一届人民代表大会召开，正式成立西藏自治区。布德被选为自治区一届人大的代表，随那曲地区其他代表于8月下旬一起到达拉萨，住布达拉宫东面的自治区招待所。我就是这时见到了从1959年起就早已听说过的藏族英雄布德。这个在平叛中出生入死、失去双眼的壮士，身材短小，腰腿壮实，精神焕发，充满乐观，说话非常爽利。他向我详述了以上历史，并摘下墨镜，让我摸摸他那没有眼珠的双眼眶。我感慨万端，拉着他的手，带他上厕所，去食堂，几次激动得流泪。在自治区人民代表大会上，当中央代表团领导讲话、自治区党委第一书记张国华、自治区领导人阿沛·阿旺晋美等作完工作报告以后，安排一二十个基层人民代表进行大会发言时，第一个发言的就是布德。当服务员拉着他的手、扶他走上主席台后，他愤怒控诉叛乱头目的残忍，激情地讲述共产党、解放军对他的解救，民主改革给贫苦农牧奴带来的翻身解放，拉西乡翻天覆地的变化。最后，布德高举起双手呼喊“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全场千余名代表和工作人员听了无不掉泪，我也再次流下了热泪。在场的几个同志对我说： “布德的呼喊完全是发自内心的。”1971年，布德的事迹登上了 《人民日报》。

1972年夏，我去藏北出差，再次见到正住在那曲地委招待所里的布德。这时他是拉西乡党支部副书记，全乡已经开荒种粮2100亩，粮食基本自给。他仍是那样豪爽自信，刚毅坚强。

1981年我从西藏军区调北京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科学院工作。1988年离休后，于1991年再次去西藏，参加5月份庆祝西藏和平解放40周年的活动。5月23日，在罗布林卡游园中，我又一次见到布德。这时他是那曲区政协委员，已年近60，但谈话仍是那样铿锵有力，爱憎分明。我抓紧同他合影留念。

布德同志已于前年去世。听到这一噩耗，我是很悲痛的。

几十年来，布德的音容经常在我脑海中浮现。他的英雄事迹，是鼓励我奋斗的动力和源泉之一。2003年，我在总参北极寺休干处特地为他写了一首七言诗如下：

赞藏族英雄布德

藏北赤贫放牧奴，英名远播传全国。群魔哲热寨前嚎，刀斧相加无惧色。满口“慈悲”叛武僧，尖匙剜目岂心恻！志坚骨硬残犹壮，盖世英雄数布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