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 马树涛
水。草。树。
蓝天下走动的暖风。
这里的恬静恰如一个熟睡的婴儿,有低低的白云映照在梦中,缓缓移动。
我不敢闹出任何音响,只有水中的鱼,发出喋水的涟漪;只有天上的鸟,唱出空灵的乐声。
谁能想象这里曾经是大山的伤口?在大山暴怒的时刻,它的熔岩鲜血般肆意喷洒,它的狼烟咒语一样滚滚升腾。这是一个除了石头以外任何生命都不能驻足的所在,是大山最深的痛。
如今这一池浓郁的琼浆就像大山举起的酒杯。它意欲九天交友,意欲大地结盟。它希望鱼虫花草成为它的邻居,它要揽一切的生灵于自己的怀中。
和平,昌盛,繁荣。
无情的冷峻竟也有一面是包容,兼容,宽容。
歌词是在石头上研磨出来的,虽然不是字字珠玑,可每一个字都有相当的重量。
曲谱是从鹰的翅膀上采撷来的,多多少少带点狂野,可每一个音符都不失为流畅。
演出的时候不需要舞台、布景、音响、灯光……劳动的场所就是最好的舞台,山上的花草就是最美的背景,山谷的回音就是最佳的伴奏,太阳月亮就是最亮丽的光芒。
我们唱给大山听,歌曲就铿锵有力。
我们唱给河流听,歌曲就情谊绵长。
最多的时候我们唱给自己听,有时唱得开怀大笑,有时唱得黯然神伤……
我们的词曲没有版权,也不用花钱为自己的创作买什么字号,不怕封杀,也不怕焚烧。想唱的时候就唱,只要我们愿意唱。
绝不担心会失传。只要大山还在,山歌就会飞扬。
如果说大山是一些冥顽不化的石头,那么它怎么会有这样博大的城府?
如果说大山是一堆冷漠无情的沙土,那么它如何会有复杂的百肠千结?
地下河,发源于大山的头颅,流经山的心脏和肺腑,在山的四肢间奔腾不息。
怎能不说它是山的血脉呢!它以血的热度温暖着山里山外的生命,它以血的养分供奉着山上山下的繁荣。
走进地下河,你可以听见大山铿锵的心声。
沿着地下河,你能够看见大山深奥的思维。
地下河,是山仁慈的见证,是山博爱的行动。
去过了地下河,你才能认识完整的山
你才能学会怎样成为一座真正的山。
那一声沉闷的雷声通过山的龙骨传到了你的脚下,顿时你的目光燃成明明灭灭的烟袋锅。
细细的闪电如一条金色的鞭杖,驱赶着遮天蔽日的云朵来到山里。邻家的羊倌该是在山上吧?你想。
去年那双相识的燕子衔回南国的热风,已经注满了在你屋檐下的巢穴。
你站起身,搬来尘封了一个冬季的农具,擦去那些慵懒的锈迹,让它们勤劳的本色再次铮铮发光。
此时的空气中弥漫着高含量的力感,如一杯烈酒,吸一口就让人肌肉发涨。
来了,来了,你清晰地听到了沙沙的雨步声。你冲着大山挥一挥拳头,喊出一声嘹亮的号子。
随即,你浑身的骨骼伴着心中浸洇的绿色开始拔节,发出咯咯的脆响……
你站在谷底,不做声响。是你忽略了山,山也就忽略了你。
你走在谷中,窸窸窣窣。山听见了你,你也听见了山。
你声音之每一个细节,山都感觉到了,并把它们传递,向远方传递。是要把你的气息送到不可预知的未来,还是要把你的存在送到一直空白的过去?
此时的你,也许一声怒吼就能让时光倒流;也许一声低吟就能成为千古绝唱。
为什么不呢?此时你正在山中。
莫非你要让大山听懂了你?然后化作一块石头,成为山的一角。
还是你想听懂大山?从此心中拥有山,拥有回音绵长的山谷……
大山划了一道红线。
于是,这里就滚动瞠目结舌的惊险,炸响振聋发聩的传奇。
据说,能从这谷底穿越的人可以长生不老,而劣迹斑斑的灵魂必遭雷劈。
总是有人从这里过往,比如那些无路可走的山民;虽然他们知道,即便过来了,自己也会老死。
也总是有人在这里戛然止步,满眼茂密着荒草般的恐惧。
谁会毫发无损?谁会非死即伤?谁会坦然面对?谁会诚恐诚惶?
凭空一声响雷。
落雷谷,大山深沉的幽默中充满了智慧。
无论是轻是重,无论是苦是痛,你还是挑了起来。
挑起来了,就得穿越山涧里的风风雨雨;挑起来了,就要踏过山坡上的陡峭崎岖。
挑起来,就不能放下。撂挑子的不是好儿男。
你知道三寸的肩膀,负载的不只是虚无飘渺的希望,让你大汗淋漓的,是实实在在的压力,是一家人的温饱和大山的今天。
扛不动今天的人,如何迎来明天?
一肩挑得起日月,一肩挑得起大山,顶天立地的汉子,却挑不起父母妻儿,一声期盼的呼唤。
所以,你把家园设在了山上,把山放进了梦里。
让家依偎着梦,让梦依偎着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