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上的春天（九章）

唐成茂

1.红 薯

灯草绒衣服上跳动着暖阳和弹性的青春，脚下的红薯地用褐色的土壤喂养我的生龙活虎。

我天一放亮就披衣下地，披一身的愿望慰问苍穹和苍生。我的卑微站在土地上面，我的朴实掖在身子下面，我握锄把的手握紧慢悠悠的岁月。

那年村里发大水，冲走了老牛和成都平原上的最后一线希望。有些隐痛还在，锄把可能触到伤心处。

爸爸挖红薯的手长满老茧，他喷点口水，一点点地挖着时光。

从田间回家，我的父老乡亲用丝瓜布给儿女般的红薯擦洗身子，擦洗掉儿女们人生的污泥。再把切碎的民俗放进锅里，煮出沸腾的乡情。红红的灶膛，熊熊燃烧还带一点泥巴和杂念的内心。

秋风重重地撞在门板上，乡村还没有落雪，门板上的贫穷和希望还没有凝固，村庄的灶火可以穿越骨子里的江河和脸色发青的天空。

柴草让生活变成火焰和情歌，红薯让我们的品格和村庄的历史在日光中粉嫩、明亮、温暖动人。

2.女 孩

有个女孩贴在我的胸口处。海水已经上岸，希望正席卷江湖，六角形的泪水飞速行驶。半空中有颗子弹，正好击中一朵鲜花的要害部位。我的青春避让不及，瘫软不起。

有个女孩贴在我的胸口处。早晨已经醒来，平原刚刚隆起，停泊在泪水里的时间晶莹剔透，嘎啦啦跌落尘世。

身体以上的感情，泪水以下的温情，都被撞碎。成都平原上的阳光，更加清秀的缠绵，一起弯曲。

有个女孩贴在我胸口处的一分钟，见证了我一生的荣辱劳苦，记录了我一辈子的喜怒哀乐。用风也用雨，用细碎的时光，抚摸爱情。柔姿纱连衣裙太薄太冷，幸福在女孩子的肩膀上抽泣，瘦削的夜空泪湿红绡，手中的动词优雅地起伏，风暴的故事楚楚动人。

3.荷 藕

一半的荷花伸出水面，花蕊上挂着湿漉漉的《圣经》。一半的荷藕留在水下，黑泥掩埋着相思。多少水下的荷藕，永远洗不干净身世。

从昏昏噩噩到黑暗无边，多少荷藕走不出这花开的距离，多少荷藕不能成名。

风和名利呼啸而过，阳光从头顶奔跑过去，在南方炙热的春天预谋金色的叹息。

波涛弹跳，歌声滚动，这个春天上下起伏。

头顶彩云的荷藕，弯弯曲曲的根系紧紧抓着一池的寂寞。晶莹的泪水，把动人的青春簌簌震落。水下的荷藕一生的梦想是爬到岸上，用暖阳翻晒光阴。

夜从水面上一直延伸，藕面上的污泥掠夺了生命最后的交响，往来的季节撞上过路的浮云，一生追求光明而深陷泥潭，灵魂遭到黑暗的蹂躏，是谁绑架了水下荷藕的明媚和纯净？

4.读 书

我翻开一本书，翻开内心的细枝末节，翻开生活新的一页。

远行者把书本束之高阁，灵魂就被关进低矮的小屋，所有的日子喘气而不透气。

如果我不翻书，生活就会黑暗无边，孤独就会密不透风，屋子里就会飘出霉臭味。

我喜欢披读古书，所以昨天古香古色，明天深入浅出。我尤其爱读唐诗宋词元曲，爱用经典之作喂养萌动的青春。

每当我推开古韵十足的窗户，窗外的世界就抑扬顿挫。多少柳絮，押着韵来亲热我。

抱一本线装书到江边，用日记本夹住滚滚奔流的江河水。“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我用高贵的寂寞钓到寒江雪。

我贫穷而精神富有，小屋里洒满明月的清辉，生活中充满盎然的诗意。书本上有了爱意，日子就没有沧桑和苍白。

书本掉在地上，我会马上拾起来。我拾起崇敬和虔诚，去擦拭旧梦。我把拾起来的书放回书架，把生活放到高尚之处，不让今天玷污了明天。

一张报纸飘落地上，一段感情就不能飞起来爱我。散发出油墨清香的梦想，横撇竖捺地缠绕着时光，也会在历史面前失重和失语。

5.美 人

岁月的骨骼在深秋嘎嘎作响，这个季节适合凋零。

长在泡桐上的麻木摇不起风云，大街上埋着头走着迟暮的美人。她的低调比落叶还枯败，她秋叶上的故事很孤单很清冷，什么新闻都已过期。

深秋，迟暮的美人拖着影子上大街，怎么也踩不出如莲的巧步，踩不出初恋的矜持和优柔。她怕身体忽然脱落，一只手在胸口处压住激情，另一只手拽扯着曾经的风韵，没有人知道她昨天的风情。

风到过的地方，已记不起昨日爱情的火热，鲜花是如何的水灵。

迟暮的美人老态龙钟，仍保持着处女的心。她埋着深情走在秋风里，还有多少回忆刻骨铭心。

人一生最宝贵的事情是：曾经把爱情交给了身子，曾经把心愿还给了真实，曾经让身子和爱情昏迷过一次。

6.爱 情

一只高脚酒杯摇晃着天地，失恋者酒杯里的落寞和热恋者的深度痴迷没什么不同。喜悦有两种颜色，落魄有两种样式，一种写在纸上不写在心里，一种写在心里雁过无痕。

热恋者有路赶往春天，失恋者的明天无法翻越，该降临的都会在关灯时降临。春风还是寒风都会吹皱情感。任何一句话都可能是一盏灯，真正需要照亮的总是自己。

落日的余晖贴在你的脸上，我和爱情的融合天海一色。站在爱情里看爱情，拥有爱情又尽享爱情，我不做帝王谁才能做帝王？你不做新娘谁才会做新娘？

键盘上的向往挣脱捆绑，纸面上的河流洪水齐天，迷情的花朵奔流不息，折叠的道路义无反顾，人世间的一切皆因为你，我的爱情才会无法无天。

7.有爱的时候

一朵花开放的姿势，时间走动的表情，被搂在怀里的夜晚，只该两个人存在。

我用手轻轻抚摸你的岁月，我抚摸你的角度正对着爱和温柔。赤裸没有罪过，真情没有距离，今夜被剥光的城市光彩照人。

爱情的花蕊上，青鸟的翅膀已经伸开；夏天的枝头上，舞蹈优雅而从容。和你共长天一色，在无人的花径，在无路的怀想里，憧憬首饰一样精致，希望点亮生命的柴火，诗歌划过天空，

你是最亮的那行字。

8.三 月

三月是抛给明天的一个媚眼，三月欲笺心事独倚斜栏，三月神秘得要死。

三月是羞涩少女关上的木门，少女又会在天青色的夜晚，把三月小心翼翼地打开。激情呆在小木屋里久了，就是用床单紧紧捂住，幸福也会按捺不住。那些闪电一样的日子，打起卷儿向上翘起，用温柔撞门，从头顶快乐地飞过。

三月是烈火点燃春天，三月是每个情侣的向往，是打了包又带不走的大礼。横在面前的三月告诉我们，不管是什么季节，只要锁住一点嫩绿和桃红，我们都会让生命不长一点皱纹。三月春江花月之夜，我们不可能心如止水。

9.季 节

我抚摸着蕨类植物芳香的皮肤，这个季节嫩白嫩白，村子里一朵樱子花绽放的姿态，足够我用一生去捕捉和描绘。

树叶与灰烬的残酷较量，不是火炬与尘埃面对面的战争，不是印在岁月另一端的影子。对思念的燃放，是生命尽头一次壮观的交接班。波澜壮阔的愿望在宏大的仪式中，无声无息。

我顺手捡起金色的夕阳，照亮口碑。殉情的英雄同时走向收获和毁灭。季节头颅重重垂下的葬礼上，滚滚的洪流以交响乐的方式表达爱意。真情攀援着绝壁再生，瀑布匍匐的过程，成为一首经典的山水诗。村姑青葱的手指弹奏的琴声，溢出黄河去浪迹天涯。天色随长发滑落，黄昏和诗意飞溅，池塘里泛起的微波含情脉脉，这个季节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