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 芮
小溪的婚事(外一篇)
泾 芮
小溪是我表兄。
我曾经在一篇小说里提起过他、他的婚姻和家庭。五大三粗,四十好几的人娶了两房老婆,可两房老婆都撇他远去,剩下年迈的母亲和第一房老婆留下的儿子相依为命。
去年,小溪来我谋生的城市打工,认识了一个离异女,论长相,小溪和她不差上下;论智商,两个小溪也不是那女的对手,可她对小溪好。
认识不久,他们便在一起了,小溪每天要去上班,那女的便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洗衣服,把个小溪伺候得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在一起不久,小溪动不动就把人家揍一顿。年底,小溪说,他们回去结婚,大伙都为他们高兴,祝福他们。小溪的脸上也多了颜色,不再像以前那样暗淡,惹得大伙都说,看来,一个正常的男人没有女人滋润还真不是一回事。
小溪带着那女的回到宁南老家。暂不说老家的荒凉和贫穷能不能留住人家,倒是小溪的家人和族人嫌弃那女的身后的负担重,不愿意她和小溪结婚。确切地说,那女的也真是狮子大张口,光彩礼就要了三万六,不说别的,就这一点,真能把每天都不出山口的父老乡亲吓坏。虽说山里穷,可山里人的心眼实、人厚道,先不说你是个半茬子,就是黄花闺女结婚,彩礼顶多也就一万多,你说,你一个寡妇人家,还要那么高的彩礼,明显的是想诈人嘛?
家里人劝女人再少点,女人不说话,一个劲地看小溪,小溪便替那女的说,没法再少了,她以前有些债咋说也得用这个钱来还。
家人没法子,气往肚子里咽呢,但始终还是不答应他们结婚,任小溪百般解释和劝解都无济于事。这小溪也一样,你们不答应,我还就跟你们较上劲了,气得小溪的老母亲三天两头病一场,和小溪分家另过的大哥也劝小溪放弃算了,为了那么一个不起眼的女人和家里闹不值得,没等大哥说完,你猜小溪怎么着,他说,你们媳妇娃娃领着呢,叫我一个人打光棍啊?妈好,妈能陪我一辈子吗?小溪的大哥见小溪如此的固执与蛮诨,索性走了,走出门,才发现小溪十八岁的儿子在窗户底下听他们谈话呢。
小溪没地方撒气,便冲着儿子发起了火,他以为,儿子还是几年前的儿子呢,他说一儿子绝不敢说二,其实,这么多年,儿子不知不觉中已经长成了大小伙了,就像母亲所说,你不要再把钱胡折腾了,你得考虑为你的儿子娶媳妇了。
小溪不听劝,死认住这个女的不放,原本他是想骂儿子几句了事的,结果儿子还比他凶,儿子说,你是要这个女人还是要这个家?
小溪火冒三丈,抄起棍子要打儿子,儿子一挥手竟把他推得一个趔趄,之后,儿子告诉他,从今以后,他没有家,背着包径直出了门。
女人说,娃娃大了,叫他出去闯闯也是好事,重要的是我俩以后要过日子。
小溪眉开眼笑,窝在女人的怀里开始幻想未来。
母亲每天在村上的诊所挂吊瓶,小溪便每天陪母亲去扎针、送饭;女人天天在屋子里哭鼻子,小溪便泪一把一把地让女人多给他点时间他一定做通家人的工作,那个累啊,小溪只有一个人静静地抽闷烟的时候才能感觉出来。
女人说,我还是走吧,既然家人不同意,我留下来也不是办法。
小溪不让。
母亲便摔碟子打碗地故意找茬。
那女的也不是个善茬,她问母亲给谁摔东西呢?母亲说,我们家的东西我想怎么摔就怎么摔。
那女的也不弱,她说,你儿子既然把我领回来了,这个家就是我的,我就有权利管家里的任何东西。
听听,八字还没一撇,她竟然跟未来的婆婆干上了。于是,婆婆打铺盖卷走了。
女人把房门关了起来。
小溪去追母亲,母亲不回。村里人说,小溪啊,你小的时候家里没吃没喝,你妈生硬从她的嘴上短下了粮食把你拉扯成人,你倒好,领回个不三不四的女人竟把你妈也赶出来了。
小溪想解释什么,可胸口堵得慌,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领回个女人别人都认为是狐狸精呢?
娘要来看我,我说过段时间吧,这阵子太忙。娘说,那好吧,等你闲的时候俺再来。
这一等,便是一年。
电话里,父亲说,三仔,你娘想你得不行,想来看看你。
我说爹,我这边很忙,根本没有时间去接娘,再说,大城市又不是咱们小山村,娘来了出门都得有人陪着,不然会走丢的。
爹喃喃地说,没那么严重吧?
其时,我和小美正爱得死去活来、难解难分呢,娘来了,小美去哪?
又是一年,娘说,三仔,娘和爹都老了,这个家怕是给你照看不了了。
我说娘,你们都还年轻呢,还要给我抱孩子呢,到时,娘,你和爹必须来我这帮忙,要不然,我就忙死了。
娘高兴地说,一定,我们一定来。
接着,小美和我吹了,我一个人感觉特别的无助与孤单,本想把娘接过来住几天,可又怕我的脾气不好惹娘操心,于是,娘也就没有来成。
再后来,我行走了好几个城市,居无定所,也就没有要娘和爹来的意思。
忽一日,爹打来长途电话说,三仔,你娘不行了。
我的脑子震了一下,接着问爹,娘是怎么回事?
爹说,老毛病了,也是该走的人了。
我说爹,娘有病,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啊?
爹说,你娘不让我告诉你,怕你着急,怕你挣钱时分心。
我连夜回到了离别多年的老家。生我养我的小山村依旧,好多乡亲们已经老了,有的甚至连我的名字也叫不上,我知道,我离家太久了。
娘已经闭上了眼。
爹也老了,我几乎认不出他。
爹说,你娘走得坦然。
娘还让爹告诉我,要我好好挣钱,把家里的债还完,不要学爹,还了一辈子还是把债留给了我。
我握着爹干树皮一样的手不知该说什么。
爹点燃一支烟淡淡地说,你娘一直想来看你,却一直没有来,还记得那年,村上狗娃他娘要来Y城看狗娃,你娘和她说好一起来的,结果你不让来,你娘很失落,从那以后,你娘再也不吵嚷着要去看你了。
我的心底猛然一痛:是我,伤害了娘。如果我当时不沉浸在与小美那份毫无预料的感情中,也就不会拒绝娘的到来,娘也不会因此遭受村人的奚落,一辈子遗憾。
而今,我再也没有机会让娘去我那里看我了。
回头看爹,娘走后的那份孤单与凄凉在爹的脸上一览无余,我说,爹,忙完娘的后事,咱们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