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辉
越野还乡(外一篇)
梁 辉
老赵在火车站排了三天队,还是没买到一张回家的票。今天已是腊月二十六,老赵那回家的心,猫抓似的。读五年级的小儿子,打来好几个电话,一遍遍追问爸爸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
老赵决定加入“冬营族”,下大本钱买票。套着大皮靴,穿着棉大衣,围着厚毛巾,戴着遮耳帽,拎着小板凳,老赵在售票厅门口排起夜队。
排夜队,第二天可以早点进去,或许可以买张回家的票。南方的冬夜,那也是拔凉拔凉的冷,特别是后半夜,吐口唾沫,过几分钟就可以滑倒路过的粗心鬼。如此寒夜,却冻不住归乡的心,“冬营”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大家都袖着手,低着头,坐在小板凳上等待回家之门的开启。
太阳懒洋洋地从东北爬起,一束晨曦穿过高楼斜射过来,人群像解冻的河水,涌动起来。售票厅的大门,却迟迟未开。前面的人,毫无移动,可后面的人,糖葫芦似的越串越长。老赵排得比较靠前,离门口只有20来米的距离,可以早进,买到票的希望是大大的有。突然前面的人惊喜地喊“卖票的进去了!”,人群马上精神起来。老赵睁大眼,透过玻璃大门,极力向大厅里面看去,几个售票员,穿着蓝色制服,已经在电脑前坐好,手指上下翻飞,红色的车票,在一张张滑出,像飞动的精灵,带着希望。
老赵跺着脚,准备一开门就涌进大厅,抢购一张回家的票,即使是一张站票也可以。售票厅大门上的冰开始慢慢融化,水珠顺着玻璃,滑下一道水痕,弯弯曲曲的。可门还是没有开,那二十来米的距离,比回家的路还漫长。
终于,门口出现几个警察,站立停当,门才缓缓打开,但只是一条缝隙,挤出一个穿制服的人,拿着喇叭,大声喊:“到贵州、安徽、湖南方向的列车,十天以内的票已经完了,不要再排队了!”人群一阵嘘声,接着是失望的抱怨。
老赵前面一个,拖着云贵调骂着:“每天一开门就没票,这还怎么回。有钱的坐飞机,开私车,我们这打工的有家却难回!”马上有人用同样的腔调接着说:“你打工有钱了也开车回去啊!”老赵憋不住了:“没钱老子也开车回去!哪位老乡愿意,我们一起骑摩托回贵州!”前面的云贵调笑了:“从这里到贵阳,一千多公里,骑摩托车得三四天才能到,谁陪你疯啊!”老赵也笑了:“疯?现在不是流行搞这大赛那大赛嘛。咱们也搞个摩托车越野还乡大赛啊。终点:贵阳。而且咱们还要比出个一二三。谁第一个安全到达,奖一千!二三名奖五百、三百。咋样?”“那奖金谁出啊?”有人好奇地问。“奖金嘛,咱们老乡每人掏个三五十块就凑够了。咋样?而且,等咱们到家,刚好年三十了,颁完奖,大伙就欢欢喜喜回家过大年!”
一阵此起彼伏的争论,就有几十个人一起赞同。老赵见有人呼应,找一个高台喊起来:“有到贵州的老乡,我们一起,就定在明天,咱们骑摩托车,比赛回家!愿意的,再约一些老乡,到五金厂找我,电话138……”
腊月二十七早上,太阳露出笑脸,灿烂地照耀着大地。五金广场上,上百辆摩托车,载着人,绑着货,带着吃,浩浩荡荡的组成一支归乡回家的奔骑队伍,向西北驶去。
车队的最前面,是包裹严实的老赵。车队的两侧,是闻讯而来的记者和附近一大群看热闹的民众。
大年除夕,团圆饭刚吃完,大哥就要急着回城里,二哥也说要马上走,都说有大客户要接待。老娘看了一眼着急的大哥二哥,无奈地说:“有事就赶紧回去吧。小三在就好了。”我只好留下,陪老娘过三十,心里对大哥二哥那个火,比除夕的烟火还多。我们兄弟三人,除了过年回老家相聚,看看老娘,各自潇洒在各自的路途上。我觉得,我们兄弟永远不会汇聚到一个焦点上。
大哥不到十八岁就出去做活,先是在工地拎灰桶,做小工;后来又跟一个师傅学砌砖垒墙、铺地板。大哥人聪明,又吃苦,很快各种手艺都搞熟了。大哥在县城各个工地打工,对县城熟悉得就像自家的屋,各个建筑大老板也如数家珍,三十不到就成了小包工,召集一帮乡亲承接工程,慢慢成了建筑行当的一个人物。再后来,认识了几个贵人,没几年,大哥身份就变成了开发商。
二哥看不起老大出穷气力,初中没毕业就到省城,拉回几大袋子便宜货,在县城的广场街巷和城管打游击。后来又坐几天“闷罐子”到广州,各色古怪的东西搬回不少,在县城租个间房,像模像样地拉起门面。二哥又在火车上又认识了我二嫂——一个可以把稻草说成金条的女人,两人风风火火做起买卖。没过几年,二哥的店铺搞得风生水起,居然还搞起连锁店。二哥身价也水涨船高,身边也是“往来无穷鬼,谈笑有权贵”了。
我很少去大哥的工地,因为那里总是吵吵闹闹,对面说话也要大声喊。我更不喜欢去二哥的店里,二哥和二嫂的笑脸看起来就觉得假。我一心一意投入书中,认真地读书学习——读书才是出人头地的良方。以高考六百多分的成绩,我离开了县城,到省城政法大学读书,远离大哥汗流夹背的地方,逃离二哥人群混杂的店面。四年后,我还是回来了,回到家乡的县城。大学毕业我竞聘到县人事局,当起一名小科员。数年里,几经搏斗,上交下哄,我也升格为副局长。
今年是大选年,我初一得去拜访一下县里的领导,搞搞公关,再上一个台阶。可现在困在乡下,那真是个急啊。初一一大早,老娘端出一大碗水饺,我连忙说:“妈,我今天得到县里去拜访领导,就没时间了,您自己吃吧。”不管老娘神色,我立刻开车回城去了。
车慢慢驶进县府大院,在三单元门前停下,前面已经有两辆车,似曾相识。顾不得这些,我向三单元301走了上去。敲开领导的门,一走进客厅,大哥、二哥都站了起来,我们兄弟三人彼此诧异地看了一眼,马上又露出会意的笑容,装着互不相识的寒暄起来。
多年殊途的兄弟,今天不约而同地汇集在一个焦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