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茉莉
兔年情怀 (外三篇)
六月茉莉
有两种动物,我是坚决不吃的,一种是龟鳖,一种是兔子。去餐馆吃饭,自己不会点,别人点了自己也不吃。不吃龟鳖,主要念其寿命长,本该活一百多年的,吃了它们怕遭报应,减寿。不吃兔子,原因有很多,概因为兔子是种温良的小动物,吃了它们,于心不忍。
我和兔子结缘,早在少年时代。小时候,家里养了六七只长毛兔,还养了一只短毛肉兔。长毛兔可以剪毛换钱,短毛肉兔呢,在大人眼里除了吃兔肉打打牙祭外毫无用处。那只肉兔很温顺,长着雪白顺滑的短毛,一双红宝石似的眼睛,吃起草来小心翼翼的,随时准备竖起长耳朵逃走似的。这只没啥用的乖乖小兔,却是我最好的玩伴,它常常会悄悄地跳到我的脚下,一动不动地卧在那里。只要我去抚摸它,它的一对长耳朵马上就俯贴在身体上,十分温顺。所有的兔草,都是我和姐姐在野外弄来的,常常要跑很远的路,丢了鞋,伤了腿脚,是常有的事。每次打兔草回来,私下里,我总是把最嫩的那把兔草给乖乖小兔。乖乖小兔很会生育,还总是不声不响的。愣不防的,就会从床底下带出一群已经长了白绒毛的小兔子出来,让母亲大吃一惊,嗯?啥时候生的?
乖乖小兔死的那天,也是悄无声息的,和生前一样乖,仅仅吱吱叫了一声。那时,我挺难过的,即使是三个月没有闻到肉滋味,硬是拒绝吃兔肉,还掉了好些眼泪。
喜欢一种小动物,除了本能的慈善外,一定是因为这种动物触动了你柔软的心灵。我爱兔子,除了兔子眼见的温良、可爱、纯洁外,还在于它给了我寂寞时的温暖。大学毕业刚到宁波那会儿,蜗居在不足10平方的陋室里,屋内阴暗潮湿,终年不见阳光,剥落的墙壁生出一团一团绿滑的青苔。远离亲人朋友的寂寞时光里,我养了一只小兔,终日和这只小兔相守。休息日,带小兔去公园里散步,看它在阳光里蹦蹦跳跳,在草地上任它轻轻地咬我的手指头。有时候,一个人搬个小凳守在兔笼旁,用最嫩的青菜喂它,静静地看它抿着小嘴巴吃菜,长长的胡须一翘一翘的,让人顿生怜爱之情。小兔似乎能懂我,每当我忧伤流泪的时候,它总是乖乖地卧在那里,一动不动,悄无声息,连放在嘴边的青菜也不动一口。
在我看来,兔子有诸多惹人怜爱的理由,它没有虎兽般锋利的牙齿,没有苍鹰般犀利的眼睛,没有秃鹫般锐利的爪子,就是有一点点聪明狡黠,也是出于自卫的目的。这种没有一丝一毫暴戾之气的小动物,简直是善良美好的代表,连最美的嫦娥仙子不也怀抱着洁白温顺的玉兔嘛。可就是这样一种弱小的动物,有的人却不愿意放过,还以极其残忍的方式蹂躏它的弱小的性命。近日,一四川口音的白衣女子残忍坐死小兔子的视频流传在互联网上,继“踩猫女”、“虐狗男”外,又一次点燃了广大网民的怒火,成为被人肉搜索的“虐兔女”。在网络视频上,这位白衣飘飘的“美女”,一次一次残忍蹂躏小兔最终在一玻璃板上坐死小兔的惨景,令人发指。在她以胜利者的姿态高声大笑之时,我看到了狰狞的魔鬼面目。只有魔鬼附体,才会如此丧失人类的基本良知。生命中缺乏关爱,缺乏爱的教育,魔鬼才会住进人心。
柏拉图说过,人的灵魂来自一个完美的家园,那里没有我们这个世界上任何的污秽和丑陋,只有纯净和美丽。灵魂离开了家园,来到这个世界,漂泊了很久,寄居在一个躯壳里面,它忘记了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也忘记了家乡的一切,但每当它看到、听到或者感受到这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时,它就会不由自主地感动,它就觉得非常舒畅和亲切。它知道那些美好的东西,来自它的故乡,那些似曾相识的纯净和美好唤醒了它的记忆,于是它的一生都极力地追寻着那种回忆的感受,不断地朝自己的故乡跋涉。
此时,保国寺的钟声不紧不慢地响起,微黄的落叶从高大的树梢优雅地落在我的肩头,傍晚的秋阳穿过树枝斜斜地照在我的面颊上,秋日的清风飘荡在寺院角落落寞的秋千上,我感受到来自灵魂故乡的纯净和美好。
这么好的一个秋日,独自行走在灵山的山脊上,我嗅到了山林独有的清香,那是松针的香气,那是山茶花的香气,还有板栗成熟的气息。这种气息,我是熟悉的,因为我是大山里长大的孩子。
一个人在山林里行走,除了寺院偶尔传来的几声钟声和林间小鸟的鸣叫,我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和气喘。整个世界如此安静。郁闷在心间的浊气,随风而逝,随之驻满心间的,便是这挥不散的山野清香。
坐在山顶的青石上,极目远望,我看到了黄色的田野,色彩斑斓的村庄,远远地,还有我熟悉的城市。我记得,五年前,我也曾站在这同样的地方,激情飞扬,大有指点江山的豪情。而如今,这地方,却因为我的独自到来,而变得如此安静,正如同我的内心,孤独而安宁。
孤独,是一种难得的享受。人的灵魂,需要这种孤独,它是寻找故乡的入口。好长的一段时间,因为寂寞的苦,我却离开了孤独,我以为,我离开了,就能找到幸福和快乐。在人群中,我像那些爱热闹的人一样,释放着生活的沉重,甚至是有意无意的放纵。但是,当我现在静静地坐在寺院的院子里,看着面前清风徐来下起一阵落叶雨的时候,我感觉到真正的安宁和快乐。
小说《暗算》和《风声》的作者麦家说,一个真正失去爱的人是不会哭的,一个真正拥有大爱的人也是不会哭的。我着实希望能和某个人一样,虔诚地寻找“无疆的大爱”,而摆脱失去“诸多可以触摸的小爱”的疼痛。但是,我的确如同麦家一样,在关于爱的征途中,成了自己的“异己者”、“叛徒”和“牺牲品”。我也像一个漫画中的“小丑”,双脚离地,却并没有随风而去,飞翔起来。
独处时,这种反省是痛苦的,也是积极的。自我发现,自我反省,远比倾诉更深刻。很少人能够真正认清自己,但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在多难多险的人生中,需要一种坚强、坚忍、坚定,爱是唯一的动力。无论是高尚的“无疆大爱”或是儿女情长的“小爱”,都会让人变得坚强,变得宽广,敢于去承担,去挑战,去赢得。爱,并非能如同眼前的落叶俯首即拾,除了自我的修炼,还需要一份幸运。爱,是美好的,它一定是来自灵魂的故乡。当我们感受到爱的美好的时候,我们一定是跋涉在正确的回归之路上。
生活中,有很多不美好的人和事,自己也常常要做一些不美好的事。做这些事的时候,于我的跋涉在回归故乡之路的灵魂而言,是不是走入了歧途呢,会不会导致它永远回不了故乡了呢?想像这样一个场景,弱弱的灵魂,孤独地跋涉在漫长的回归路上,有时候,还会有恶意干扰;有时候,路边还有神秘小径的诱惑;有时候,会迷恋路边的风景而忘记了赶路。如果,灵魂真的回不了故乡,它还要寄居在这个污秽不堪的浊世中,那真的是要让人落泪了。
所以呢,让心灵朝着美好的世界,坚定地走下去,无论如何,都是一种悲悯而勇敢的担当。“驱散黑暗的最简单的方法,是引入光明”,每个人的心灵,都要有一盏不灭的明灯,用智慧做灯盏,用仁爱来点燃。
这两天搬新家,在整理旧物的时候,突然想到四个字——“雕刻时光”。
“记忆的印迹,就好像是被雕刻的时光,或深或浅地刻在生命的里程碑上。”
这已经是工作以来第三次搬家了,最麻烦的是要搬的东西一次比一次多,所以得舍弃很多东西。
有些东西是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的,而有些东西,怎么着也会留着。
婆婆看着我把一大堆荣誉证书扔进垃圾堆,赶紧抢了出来,说要给我留着,那些是我过去学习工作成绩的证明,以后回忆回忆也好嘛。我笑她的迂,我还需要用这些来证明吗?再次把它们扔进垃圾堆。婆婆见我不留它们,捡了几个红色的封皮给我女儿玩,有点不舍的意思。我其实明白她的,这些红色封皮的证书在我刚到宁波的时候,对她来说,的确是一个证明。
那时,我随先生到宁波,先生的父母和村里的人都是第一次见我,对我没有任何了解,加上我听不懂宁波话,简直无法沟通。他们只知道我是来自河南的女孩,河南,在他们眼里,是一个穷地方,民工多,骗子多,这些印象多多少少会影响他们对我的看法。先生的父母,一定感觉了到村里人的眼光,面子上有些过不去。这些我也感觉到了,但我不想解释,也不愿意和他们多沟通。先生有个善良厚道的父亲,他在我邮寄来的行李中发现了那厚厚一打荣誉证书,都是大学历年校级三好生、优秀学生干部、一二等奖学金等荣誉,他把这些荣誉证书拿给村里人看,到处夸儿子找的这个女朋友很优秀很聪明……由此而挣得一点点面子。
而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它们只属于过去。而每次搬家,我总舍不得丢的却是那些最不起眼的东西,一件棉线背心、一张棉垫子、几张卡片、一些信件、照片、车票、飞机票……
每一件东西,都是一段记忆,生命中深刻的记忆,珍贵的时光。比如说那件粉红色的棉线背心吧。那是我去北京读大学的前夜,姐姐就着烛光 (停电了),为我织完的。我第二天穿着那件粉红色的背心,一个人背起行囊,第一次离家,乘火车来到遥远的北京。大学四年,我年年都穿这件背心,也不管还时兴不时兴,穿着它,我就感觉到姐姐对我的爱,心里总是暖暖的。如今,这件背心依然被珍藏在衣橱里,也将永远珍藏,它是时光雕刻的记忆,印在我的生命里。
还有一张正方形的棉垫子。那是妈妈十年前第一次到宁波来时亲手给我缝制的。棉絮铺得薄薄的,面子是用洗得很旧很柔软的旧被套改的,垫子针脚很密,做了很多处理,所以从来都是平平整整的。这个棉垫子,对我来讲,真是很实用,每个月那么几天,都要用它,很舒服,感觉到妈妈对女儿细腻的爱。这次搬家,看见棉垫子边有些毛了,就自己拆了重新缝制。从裁剪布料,到手工缝制,整整用了两个小时才完工,头颈酸痛,双腿麻木。想想十年前妈妈身体还很虚弱,这密密麻麻的一针一线,得费多大劲啊。
我收藏了整整一锦盒的信件。都是工作以来,收到的信件。有好友的,有恩师的,有父亲的,还有哥哥姐姐寄来的。我一封都舍不得丢掉。我是这些信件的接收者,也是这些信件主人的好友、好学生、好女儿、好妹妹,他们是爱我的、信任我的。每一封信件,都是一份深情厚谊,都是一段难忘的经历。闲时翻翻信件,哑然失笑之余会深深地感动。比如父亲的一封来信,写满了密密麻麻三张纸,只有一个主题:加强营养,保护身体,他用好些个感叹句来说明我是北方人的身体。吃那些南方的贝壳蟹虾,是不管用的,还给我开了个一周的饮食安排。父亲之所以会那么着急,主要是因为先生在电话里说我在减肥,可把老人家给急得!那些感叹号的背后,凝集了父亲的爱女之心。
我还收藏了一些车票、机票、明信片。那些都是我独自一人到丽江到桂林旅行的纪念。一个人的行走,是一份随意,一份自由,一份寂寞,一份感动。
这些都是不起眼的小物件,随时都可能误入垃圾桶,但却是我永远珍藏的宝贝。时光匆匆而过,被时光筛落的是那些名利是非,被时光雕刻的是那些爱和心灵的体验,什么是生命最重要的,其实已经显而易见了。
这个冬天,太冷。不常下雪的江南,也接连下了几场不小的雪,加上南方的潮湿,让人感到渗入骨髓的阴冷。
我的同事告诉我一些关于他母亲离世时奇怪的事。他远在德国的妹妹,在没有得到母亲任何病危消息的情况下,手中为母亲健康祈祷的烛火,突然在母亲去世那一刻劈啪作响,随即噩耗正通过手机,越过千山万水,传到她的耳畔。这是她母亲临行前和女儿在告别吗?
我宁愿相信,灵魂是存在的,灵魂轻轻地来,囚禁在人的躯壳上,成为一个有名有姓的人,当这个躯壳死亡时,灵魂又轻轻地走了。也许,徐志摩的诗歌:“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用来形容灵魂的来与往,正好。
当我的脑海里呈现出我的同事小柏姐的音容笑貌时,我仿佛感觉她的灵魂如同一个隐形人一样漂浮在空气里,感知着世间的一切。只是她再也不能和我们沟通了,即便是看到她的爱子那孤独哀伤的神情,也爱莫能助。我知道,这只是一种毫无逻辑的幻想。
纵使史铁生写下了他对人生的诸多哲思,可也没能弄明白灵魂怎么来的又往哪里去。所有的说法,最终都成为臆想,人类无法得以验证。所以,他说:甚至盼望站在死中,去看生。
站在死中,去看生,尽管这是一种毫无逻辑的幻想,倘若能借之对人生做一些有益的思考,不妨视之为一个假设的前提。我宁愿也一直相信灵魂是善的,她来自柏拉图所描述的一个纯净美丽的地方。灵魂与人,以生命的形式,相依相伴几十年甚至上百年,表里如一的人,灵魂与人和谐一致,人会成为高尚的善良的人,虚伪的人,灵魂与人常有冲突,会产生内心矛盾,会犹豫,但灵魂附着于生命上,必定受制于人,最终被人裹挟丧失固有的本性,故有“扪心自问”、“昧着良心说话”的说法,会有那么多伪善的恶人。
我们不妨站在灵魂的最高处,去看芸芸众生。或许人对名利的追逐,会是一场无聊的游戏。无论人是多么荣光,在芸芸众生中,都会淹没,如同一滴水、一粒灰。你在一个领域里著名,在其他人群中,你还是一个普通人。人对利的追逐,自然更是不必要,生不带来,死也带不去,享受过度兴许还会死得快。
或许爱是人唯一的救赎。灵魂在世间来一遭,恐怕最留恋的还是爱吧。这爱,是友善,是大爱,是爱众生,也是男女之爱,兄弟之爱,朋友之爱,亲人之爱。人,无论善与恶,心中皆有爱,只是容量大小差别而已。世间的艰难,人作为人的不易,唯有爱才能给人一些救助。灵魂什么都能忘记,什么都带不走,唯一忘不掉能带走的是世间之爱。是爱,让灵魂在世间感受到温暖,是爱,使灵魂记住她要返回的故乡。
或许信仰是人战胜苦难获得幸福的不二法门。而世间之人,很多没有信仰,信誓旦旦说有信仰的人,其实是最没有信仰的人。信仰可大可小,因人而异,因时而异。可以信仰宗教,也可以只信仰“轮回”、“因果”,也可以只信仰“天堂”、“地狱”、“末日审判”、“极乐”。可以信仰爱情、友情,信仰善恶必报,信仰和谐大同。信仰有时候就是信心、信念、希望、精神。无论怎样,有信仰的人,都会比无信仰的人活得更自在,更快乐。西西弗斯被判要将大石推上陡峭的高山,每次他用尽全力,大石快要到顶时,石头就会从其手中滑脱,又得重新推回去,干着无止境的劳动。冥王哈得斯认为这是对他最严厉的惩罚了。但西西弗斯却从中获得了幸福,而幸福的源泉便是信念——每年都有个可供盼望的假期。信仰,能使人在苦难之中找到生的力量和心的安宁,而心的安宁,即是幸福。
或许人世间的纷乱连上帝也吃惊。人类数量的剧增,给资源、环境和社会带来越来越大的压力,一旦超过地球的承载极限,人类便会有毁灭性的灾难。然而还有国家在为人口超10亿或多或少暗自庆喜。工业文明带来人类社会的快速发展,也使人赖以生存的生态环境遭到了巨大毁坏。战争让人类自相残杀,贪欲让人类尔虞我诈,竞争让人类焦虑不安,这一切世相的纷乱,让上帝也大吃一惊,这还是当初造的人吗?连上帝也看不过眼,给了人类两个暗示或警示,一个是癌症,一个是艾滋病,这两个莫名其妙至今人类无法解决的疾病,暗示了人类的过度膨胀、胡作非为必然会毁灭地球,给人类带来灭顶的灾难。只是,这个上帝的寓言,至今并没有完全让人类警醒……
让我们站在灵魂的最高处,敬畏并祝福每一个与我们擦肩而过的生命!
责编 李全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