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春华
在浙江的湖州也有一个千年古镇,既有着和周庄、同里一样的小桥流水,一样的古朴风情,又有着别一样的厚重和底蕴。
南浔地处江浙之交,北滨太湖,东临震泽。早在南宋理宗时,这里就已是“耕桑之富,甲于浙右”。到了明末,南浔已成为烟火万家、集市繁荣的“江浙之雄镇”了。蚕桑经济的发展,使南浔历史上多富商巨贾。这些富起来的南浔人,重教育,喜诗文,办学堂,建庄园。据介绍,宋、明、清三朝,南浔出进士41人,在全国各地担任州、县官的有57人,清代年间可查考的学者有450余人,著作1200余种。一个普通的江南小镇,出了如此众多的人才学者,这大概是很少见的,可谓是独树一帜了。
和许多的江南小镇一样,南浔也是有一条狭窄的河道穿镇而过,河上有许多雕刻精致的石桥,民居傍河而筑。沿着浔溪河,我真正走进了南浔,走过小莲庄,走过懿德堂,走过张静江故居。然而,南浔于我,最流连的还是“嘉业堂”藏书楼。
从风景如画般的小莲庄出来,跨过一座小桥,就到了藏书楼。和小莲庄一样,藏书楼也是楼外有园,园外有河,四周碧水环绕。园内古木参天,树下有石凳、石桌,可供游人小憩。楼前有一泓池塘,池内莲叶田田,荷花盛开;池边有假山、曲桥、亭榭、楼台。漫步其间,感到书楼与园林浑然一体,不得不惊叹园林专家的高超设计和精湛技艺。环境之幽美、恬静,给人有超世脱俗的感觉,我真的是不想走了。渴望能在此地小住一些时日,每天或是在池边观荷赏景,或是在廊下读书,那是怎样的一种心境和惬意啊!
藏书楼占地20余亩,是一处呈正方形结构的回廊型二层楼,上下皆是大红的雕花门窗,有库房50多间,中间有一个大的天井。我读过秋雨先生的《风雨天一阁》,感到作为私家藏书楼,嘉业堂的历史虽不及天一阁悠久,但其规模实在要比天一阁大得多。据说,在嘉业堂藏书楼的全盛时期,所藏古籍有自唐宋以来的各种善本16万册,其中有御题孤本《永乐大典》42册,手抄本《四库全书提要》150册。此外,还有从全国各地搜集来的州志、郡志、府志、县志、镇志,计有1200余种;有雕版印书《嘉业堂丛书》、《吴兴丛书》、《希古楼金色丛书》等174种,以及影印《宋四史》大字本和清代的许多禁书,均可称得上是书林珍品。
藏书楼无语,似乎在向人们昭示着昨天的历史。楼主刘承干是南浔“四象”之首刘镛之孙,其父刘锦藻在清光绪年间先中举人,后中进士,曾编写了清《皇朝续文献通考》等书,成为著名学者。刘承干在其父的影响下,自幼饱读诗书,中过秀才,后因清廷废除科举,就潜心著述,现有手稿本藏于中华书局。1899年,其祖父刘镛逝世,刘承干继承家业,一夜之间成为豪富。有了这份家业,刘承干没有像一般的富家子弟那样挥霍无度,而是斥巨资在家乡建藏书楼,历时20年,买书、藏书、刻书、印书,经营达数十年之久。后由于生活所迫,刘承干不得不将其中的一部分藏书售出,但到解放后仍有藏书10万余册,自刻书2万余册,全都捐赠予浙江省图书馆。
人类社会的前行,有时要在艰难中跋涉。而对于那些推动社会进步的读书人,却时常要为之付出沉重的代价,尤其是面对那些野蛮的统治者,甚至会招致杀身之祸。南浔,虽然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江南小镇,却在中国历史上演绎过一场最大的文字狱案。南浔书生庄廷龙,19岁时双目失明,但却渴望成就一番事业,仿春秋时左丘失明而著《国语》。他从明朝大学士朱国桢后辈手里买来其生前所未能写完的明史手稿本,邀江浙名流续修增编,补入天启、崇祯两朝遗事,成书后病故。清顺治13年,其父庄允诚为了却儿子的心愿,请亡明的礼部主事李令皙作序,并将江浙18位名士作为校阅列入书中,书刻成后流行于市,颇为畅行。然而,由于书中所述直言其事,没有考虑到清廷禁忌,原归安县令吴之荣因犯贪赃罪被罢官在湖闲居,得知此事后来到庄家敲诈钱财。对于这样的卑鄙小人,庄家自然不予理睬。吴之荣恼羞成怒,于康熙元年携初刻本进京,告发庄家“私编明史,毁谤朝廷”,当即引起清廷震怒,一场大难旋即临头。
在蛮荒的岁月里,统治者视生灵如草芥。此案共逮捕两千多人,被杀者72人,数百人被流放边疆。主犯庄廷龙虽然病故,仍被剖棺戳尸,庄允诚兄弟父子两代人及其子孙15岁以上者全都斩首,妻、女发配边陲披甲为奴。亡明礼部侍郎李令皙为该书作序被列为主罪,逮捕时连在李家拜年的亲戚、邻居及围观者七十余人也一起被缚。李被凌迟处斩,连同四个儿子,李家一门被处死的就达十余人。被书中列为校阅的江南名士18人无一幸免,均凌迟处死。更有甚者,凡是购书卖书与读此书者,也均被处以死刑。何谓凌迟处死?这是一种极其野蛮的酷刑,就是用利刃将人身上的肉逐块地割尽致死。这种酷刑比起封建社会的腰斩、剖心、五马分尸更为惨烈。在这桩文字案中,到底有多少人无故而受到牵涉,这其实还是一个谜。一部书,仅仅是秉笔直书了上一个王朝的历史,就招来天崩地裂的惨祸,如此多的无辜生灵遭杀戮,被流放,这难道不是当朝统治者的荒唐、残忍和暴虐吗?
然而,走过了历史,走过了昨天,南浔人并没有沉沦。经历了这场大难,南浔人反而更加重教兴学,著诗文,办学堂,从同治五年起,先后创办的正规学校就有浔溪书院、明理学塾、浔溪公学、正蒙学塾等。尤其是浔溪女校和中国体操学校,前者是近代女诗人徐自华任校长,鉴湖女侠秋瑾曾在该校任教;后者是著名作家徐迟的父亲徐一冰创办于上海,后迁于其故乡南浔。同时,还有很多的名人学者在这里或是担任过校长,或是担任过教员,如著名学者蔡元培、汤寿潜,国民党元老邵力子,出版家兼教育家王文德等。在这个充满书香的小镇上,也走出了许多名人雅士,资助孙中山革命的张静江,爱国人士顾乾麟,曾任北京大学的校长张龙翔,燕京大学校长陆志苇,南京中央大学首任校长张乃燕等。
伫立在南浔的土地上,久久地张望着眼前的藏书楼,我的胸腔似乎在急剧地起伏,既为那场劫难而悲愤,也为南浔人感到骄傲和自豪。“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人世间虽有演绎不尽的升沉兴衰,但人类文明前行的脚步,却总是谁也阻挡不了的。
南浔,不绝的书香,仿佛连空气中也弥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