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的仰天湖

2011-11-21 09:39李德琴
散文百家 2011年9期
关键词:山水

●李德琴

这是一个遵循减法的季节,几阵秋风几阵凉,那些该黄的草木就黄了,而该落的叶子正在飘落。假如时间再向前移动那么一点,哪怕是一点点,就能够触摸到冬天的雪了。在这删繁就简的季节里,谁想掩藏一些什么,恐怕也是藏不住的。

可是江南榴岛古城仰天湖偏偏就藏住了。它不仅藏,而且还藏得像谜底一样深,以至一连数日,我就在它的身边转来转去的,却无缘一睹其真实的姿容。

因为高山湖,因为雾。

又好像不止于雾。

这使我想那些隐秘而美妙的事物。譬如新娘。譬如旧梦。还有那些有年头的老酒。她们都是该藏一藏的,或藏于红红的盖头,或藏于幽幽的秘境,或藏于深深的岁月。藏过之后,当她们带着几分羞涩,几分纯净,再从暗处款款走出来时,你就会惊讶于那种尘世少见的美。

仰天湖也是如此。

这是一个远离喧嚣的湖,花蕊似的,就那么被一层层青山的绿叶与花瓣包裹着,一如少女羞怯的心事,轻易是不愿袒露的。它又是一个空灵圣洁的湖,湖的四周,这里古刹微露一角,那里钟声散落几缕,古道上忽闪着山僧袈裟的淡影……这一切,恍如不可诠解的禅机,似在有意考验着每一个造访者的智慧和耐心。

仰天湖的雾,委实就是一顶上苍赐予的盖头,它将一百多平方公里的灵山秀水“盖”在其中。那些庙宇,那些岛屿、湖汊,还有那些花草树木和古朴的村落、茶园、果园,都在雾幔中屏声静气,好让你思,让你盼,让你摇着橹,或踏着布满苔痕的幽径去寻访。我见过的西湖不是这个样子,太湖也不是这个样子,它们美倒是美,但与仰天湖比,脂粉味就浓了许多,而且美得也过于直露。其实美是讲究分寸的,该隐则隐,访露则露,隐多少,露多少,那是艺术。

依我看,仰天湖的这方山水,美在三分人文,七分天然。雾即是天然的一部分。有了雾这层天然纱幔,仰天湖就成了一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妙曼女子了,你虽然无法看清她的全貌,但却能够领略到她藏不住的韵致。对,韵致。与这样的“女子”相遇,一切语言都是多余的,那种只能“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的幽秘况味,想必只有自己知道了。

我曾邂逅当地的一位老人,他家就住在仰天湖岸边,可谓是看了大半辈子湖了,看得久了,便从中看出一些名堂来。他对我说,雾是这里的常客,四季不绝,但一季有一季的讲究。比如春天,它像一条浸了水的毛巾,湿苔苔的,随手抓过来,就可以洗脸,还有淡淡的香气。立了夏,雾就不同了,绡一样薄,小南风的手指轻轻一戳,就破了。这位老人显然不是艺术家,他也不会真的去“戳”雾,但我还是从那雾“破”处,窥见了仰天湖藏慝的美。至于秋雾,老人没有再往下说,此时我就站在白蒙蒙的秋雾之中,不说我也知道。

仰天湖秋天的雾,是不能以厚薄来状摹的,似乎只能用“空灵”、“静谧”这类词。春雾腻,黏在东西上扑都扑不掉;夏雾裹挟着太多的热量,心气有些浮躁;而秋雾则别是一种境界,它酷似闲云野鹤,说来就来了,说去就去了,没有一丝半缕世俗的牵绊。再就是净,是那种出尘如莲的清净。

我想,倘若你的心灵蒙了一层尘埃,或者有着某种剪不断、理还乱的烦恼和愁绪,那就不妨“暂抛红尘去”,置身于仰天湖这片超凡脱俗的山水间,秋雾会为你披一袭袈裟,让你安安静静地在湖畔坐一坐,山道上走一走,聆听雾里忽远忽近的梵音,眺望雾中若隐若现的青屿,于无声无尘处,悄悄梳理自己纷乱的心情和思想。不知不觉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从你的身上卸掉一些什么,再卸掉一些什么。卸完之后,你的心灵就敞亮了,慧根就接通了,那种圆融通透、身轻欲举的感觉,似仙非仙,爽极了!

这时你再看山看水,看人生,看来路和去路,肯定是另一种样子了。

仰天湖之所以耐看,耐品,似与它的处境有关。这里多山,棋子儿似的,散落一大片。山多,又没有宋江那种压寨的主子,就显得有些乱。我送给它两句打油诗:

群山无一主,乱云愁归处。

连云都找不到自己的宿主,可见那些山实在是乱得糊涂,乱得可爱。其实,这只是我的错觉。一座山长在哪里,长多高,有多少草木,那是造物主精心安排的,想必不会有错。即使错了,乱一点又何妨呢?就像我的书房,“书似青山常乱叠”,乱自有乱的理由和情趣。

山乱,水也就跟着乱了,这里一泓,那里一溪的,比老树的根须还要多,你搞不清它们都来自哪里。这些水,有的如蛇行草线,寂然无声;有的似半天泼玉,珠帘倒垂;还有的宛若清纯的少女,纤手捏着裙裾一角,从石阶上缓步而下……我曾询问过当地的一些人,仰天湖究竟有多少水脉,他们也都是一脸的茫然。倒是一位渔民回答得极机巧,他说,你数一数有多少座山头不就晓得了?

青山是数不清的,多;湖汊也是数不清的,乱。而仰天湖就在这“多”与“乱”中,不动声色地积蓄着它的深与广,修炼出一种少有的大气与安静,以致数十个美轮美奂的岛屿卧于清波之中,它仍是一副坐怀不乱的样子。

山水涵养了仰天湖的性情,人文则赋予了仰天湖的灵魂。不是夸张,也非忽悠,你若是有兴致,乘一叶小舟,穿行于纵横交错的湖汊之中,即使迷失了路径,也不要紧的,晃晃悠悠之中,你会不期然地撞见一座数百年禅寺,或碰见几块摩崖石刻,再不,就是一座古牌坊什么的。也许在某一个湖汊,你会发现南唐后主亲历禅寺时点燃的那一炉香,至今依然烟火不绝;而在另一个湖汊,南宋时期的禅宗大师慧能拨亮的那盏禅灯,会让你惊诧于信念之灯,虽穿越漫长的风雨而光焰却浑然如昨;或许你还能在某个崖畔水埠,一不留神走进明清时代外国传教士的教堂,依稀听见他们轻言细语讲经的声音……

仰天湖就是这样的深秀,对,深秀,它的每一个看似平常的湖汊、山沟里,都藏着一部线装史。历史上那些从这里走出去的翰林们,像一颗颗种子,撒向四面八方,入士、舞文、出使、镇边、抗倭、弦学……然而,无论他们走多远,也无论外面的世界多么风光,他们的根却留在仰天湖畔,而当“西风吹老一天秋”时,他们的叶子也落了在仰天湖畔。我这么说是有依据的。据《榴岛县志》记载,在历代科举考试中,仰天湖周围出的状元、进士、举人就多达121人,真可谓人文鹊起,科甲蝉联了。我国当代著名作家叶文玲、教育家叶鹏两兄妹,就诞生于仰天湖北岸的楚门镇,如今她和她的许多同行作家,依然笔耕不辍,回归这片山水,描绘这片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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