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鹤坪,是一个非常不安份、却又很守已的人。
说他不安份,是他有天生的好奇心。凡他接触过的事物,只要他愿意,他一定要去试一试。比如说当骚客,他不但舞文,而且弄墨。舞文舞成作家,而且成绩不俗。小说、散文出了好几本,且都是写西安的风情与历史。本本翻来,都大有可读之处。弄墨弄成了画……且慢,他弄成了画家吗?某次,他到我的江城的书斋,一时技痒,操起案上羊毫开始在宣纸上涂抹,几笔下来,线条中见出灵气,但色块块上不见功夫。心下便存疑,羊毫在他手上,怎么就不是彩笔呢?后来收到几本西安朋友寄赠的书画集,摆在一起,才看出点消息儿。原来该处的画风,都躲着雅,专往俗上靠。西安这市里头,尽管有很多水灵灵的美女,但却不追求甜腻腻的绘画。精于绘事者,以涩墨为尚。偏那些美女,见了这等画作,一个个还“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奇就奇在这儿。
鹤坪是个老西安,知道“涩”字在彼处的地位。因此,抡起羊毫来,就术而不美。这和美而不术是两回事。但能否殊途同归呢,我虽然存疑,但鹤坪心中肯定有谱。
除了舞文弄墨,鹤坪还当了很多年的书商,一直在长江流域开展他的商业。书商这个行当,难处在文人窝里讨饭吃,妙处在于把铜臭与书香融为一体。数年之后,鹤坪终于悟出他不宜于居住在两江汇流的地方,其因是在该处容易产生婚变。年轻时可当浪子,中年而后还是学呆头鹤缩在一处为宜。于是豪饮了多年之后,激昂了多年之后,鹤坪又回到西安。朋友们看他不再派发书商的名片,以为他“立地成佛”了。殊不知他又开起了画廊,并爱上了石雕。凡跟艺术沾点气儿的事,你不让他弄,他恐怕会憋出病来。
所以说,鹤坪不安份。但为什么说他是个守已的人呢?
大凡守已的人,一定心存敬畏,一定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两点,鹤坪身上都有。
西安城中,作家、画家、书家为数不少,且龙腾虎跃,个个都有气象。鹤坪仰望并亲近着他们,把他们当圣贤。他有着“抛却自家无尽藏,沿街托钵效贫儿”的心态,把这些圣贤请到他心里头住下来,他常常忘了财神爷姓什么,却总记得艺术之神是位女性。
鹤坪尽管爱好很多,经历也很多,但他的人生的下力处仍在文学。他知道西安是个聚宝盆,他的理想是制一把文学的勺子,在那聚宝盆里舀出些宝贝来。这么多年,他一直这么坚持着,这就证明他有定力。有人笑他猴子掰包米,掰一个扔一个。我说你们误解了鹤坪,他掰包米,烂的都扔掉,没烂的,都夹在胳肢窝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