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志军:遥远的人和遥远的独白

2011-11-20 14:37◎张
江南 2011年2期
关键词:香波仓央嘉志军

◎张 薇

杨志军:遥远的人和遥远的独白

◎张 薇

杨志军来自青藏高原,一个神秘遥远的地方。那个地方,天蓝得清澈,阳光如水一样明亮,伸出手似乎能拂过浮云,人与自然的距离是触手之间,站在星空下,能够谛听到宇宙缈远的声息,人的欲望与意念退潮,心境空明,万物花开。杨志军就从那儿出发,一天一天穿过人烟稀少的大地,看到藏羚羊,看到野牦牛,看到马群、藏獒以及骄傲顽强地生长在山原的植物,他和动物说话,它们停下奔突的脚步,好奇地打量他,他们彼此注视,眼神清亮,童心烂漫,他抓住它们,描绘它们,它们安静地伫立着,能够感觉到风吹过的声音,草哗哗生长的节奏,阳光打在身上的温暖,还有,那些珍贵的、柔弱而坚韧的植物,安详宁静的气息。他和它们都沉浸在荒原亘古遥远的往事里。

杨志军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耐心开始了他的高原之旅,是的,他是一个独旅者,是一个夜行人,一个过客。他很清醒,知道自己面对的是高原,那罕见而凛烈的赤裸着的自然历史,它们向他张开嘴,呼喊出人所不知而惟有他了解的声息,他回应那灵魂,探索那灵魂所在之地,跟随内心的指引,走向荒原的深处。他独自一人上路,没有惧怕,没有犹疑,坚定而单纯地相信,他的创造,他的信仰,都仰赖于这片无法测度的大地,那深邃的历史,通向人类生命源头的自然,是他前世今生的呼吸,他需要这口呼吸,一如人需要空气、阳光和水。他生命的源泉和灵感,在高原无人企及的雪峰,那离天最近的地方,此刻正光芒万丈。

自从他写出《环湖崩溃》、《海昨天退去》之后,他就知道,在荒原的腹地,有无数隐秘的事物,静默地等待他,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他穿越大地,一步步靠近那等待他的黑暗中发出光亮的神秘。他能触摸到质地厚重的沙土,沉甸甸的,睡着了的灵魂隐匿其中,在他手掌的温暖里苏醒。这是他命定的归属,他和这片土地血脉相通,他看得见蓬勃的生命力,在土地的深处如闪电一样纵横绵延,清啸远播。他种植一种耐性,长久而广阔地了解这片土地,土地上所有的生命都是他专注探究的对象,他置身于他们之中,承担他们的信托,发现他们的尊严,传达他们的声音,创造他们的历史。他不是简单地还原事物的真相,而是在真相里剖开警示世人的血瘤。他不能让有生命的事物消逝在黑暗中,不能忍受自然的气息失散于无形,不能面对藏地的天空与雪山而无动于衷,所以他握紧高原的灵魂,直到他能够抵达高原最神圣的信仰,写出《藏獒》以及《伏藏》。

他一定是一个孤独的人,忍受着非凡的寂寞,但他从不曾逃离他的孤独,在孤独里他享受生命的丰美,把孤独变成了一个人的盛宴。人们有理由相信,正是在这样罕有的孤独里,成就了杨志军的写作人生。他几乎以一两年一部长篇小说的频率震颤着读者的心脏,这是他摒弃世俗狂欢的结果,他生命的每一时刻都在创造之中。春天来临的时候,他看见繁花盛开,欢喜惊动,浑厚的激情成为作品筋络毕现的凸印,于是一路高歌低吟,奔流而下;冬日的某一天,他为一部作品画上最后一个句号。然后他会沉默。他沉默的时间既短暂又漫长,短暂是指他对下一部作品的思考在前部作品尚未完成的过程中已经开始,他急切地想要看到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在从一个路口转入下一个路口的停顿处,他会歇息片刻,让眼睛望望天空,打量一下周遭的世界,然后又埋首于他期待已久的创造之中。每一次,他对现实关闭了通道,世界只存在于他的作品。他一旦开始写作,全部生命的重量都在其间,他的意志,他的情绪,他的不动声色的面孔,他与世界的关系,都是他的写作的呈现,他的沉默,能够使他长久地谛听来自自然和大师的伟大声音。他以这样的方式,感受生之欢乐。

而他亦是天真的。他其实洞察世事,明了人性,深知社会的疾病与缺陷,他在小说里是一个中世纪的骑士,挥舞着长剑在无物之阵奔突,而在现实,他又试图以作品的能量辐射精神,传播良知。他主张建树而不是破坏,他大声疾呼而回声寂寥,他不惮于世人世言而在自我的究省中归于安静。他遥望星辰,仰视雨果、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寻求与大师灵魂交通的契机,他在他们的河流里漫游,沉浸于他们的热量与光辉,亦在他们的家园找到自己安身立命的所在。他在今天这个不读雨果的时代,坚持着雨果的走向与声音,他在今天这个忽略托尔斯泰的现实,忽略着现实的困境。他醉心于描摹理想,在他所建构的远离人情世故的诗意栖居里,他获得不可遏制的力量,于收放自如中进入忘我之境,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这是天真最本质的原色,杨志军有幸被上苍眷顾,能够拥有这样的容颜。

这的确是独白的写作,他只是在用他的方式对这个世界说话。人们在他的作品中看到他的风景,然后,他说话的声音到达我们的眼睛和内心。

于是,《伏藏》出世了。

《伏藏》是杨志军于2009年8月完成,历经近一年的修改,2010年7月出版的长篇小说。我无法就这部小说与我有限阅读的其他体验进行比较,它的庞大、复杂、诡谲、奇异不同于杨志军此前的任何一部作品,虽然在内在肌理上他秉承的仍是持续的精神思考,他行走于信仰高地的路径一直伸展,但他的叙述显然与他以往的风格大异其趣,仿佛一棵大树上的两枝分叉,在不同的方向生长。

《伏藏》是一个伟大的行程,较之杨志军以往在青藏高原的独自行走,这次他不再孤独,他追随西藏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伟大的灵魂,在仓央嘉措遁迹的时空,发掘仓央嘉措情歌的历史声音,让爱在人心的旷野绿意葱茏,芬芳无涯。

这便是《伏藏》主人公香波王子的伏藏之心,香波王子是仓央嘉措的声音,是仓央嘉措的灵识,是仓央嘉措的遗言。香波王子的掘藏,就是在经历一个六世达赖喇嘛非凡的人生传奇,更是在演绎仓央嘉措跌宕起伏的西藏岁月。仓央嘉措的气息是《伏藏》的血脉,它缭绕于西藏的天空,熨帖于藏地民众的心灵,也成为人们寻找信仰、质疑信仰,并最终建立信仰的独特标识。

什么是“伏藏”?什么是“掘藏”?那布达拉宫最高的光芒会照亮谁的内心?谁是开启“七度母之门”的爱人?“七度母之门”是神秘的门,也是最终通往灵魂圣地的门。每一个身处“七度母之门”迷雾的人,都会被它惊悚,被它穿透,被它震撼;每一个在“七度母之门”的呼吸中宛转如歌者的人,都会成就阳光下的修行圆满。

古老神秘的隐身人血咒殿堂对叛誓者的无情杀戮,使“七度母之门”每掘出一个仓央嘉措情人,都是惨烈的血腥死亡,那隐秘骇然的屠杀,是香波王子一步步靠近真相的必然代价,也是掘藏路途的绝地光明。每一个情人都是仓央嘉措的最爱,每一个最爱都指向同一个名字:玛吉阿米。这应该是一个光耀人类情爱史的名字,这应该是所有男人最美的梦想,这也应该是所有女人最深的陷落。玛吉阿米,妈妈一样的情人,掘藏之神的金刚佑祖,永生在仓央嘉措的情歌里,也永生在西藏高远蓝天下黄房子的历史里。布达拉宫正是隐身人血咒殿堂最终对仓央嘉措遗言“杀无赦”之处,他们断定“七度母之门”的掘藏就是一千个叛誓者爆炸布达拉宫的企图,国际神秘组织新信仰联盟则利用隐身人血咒殿堂的执迷,启动追杀计划,缔结了一场跨国围剿的死亡盟约。阴谋与爱情从仓央嘉措时代的西藏伊始,三百年来从未止息,一旦机缘发动,阴谋与爱情便同时出发。仓央嘉措遗言在静默地等待它的具缘者和掘藏者,“七度母之门”的开启需要永恒时间的耐心与坚忍,没有人知道时光之水中仓央嘉措的声音是否依然还是坚定的爱情,没有人知道“七度母之门”一旦开启是否会给信仰带来毁灭,只有仓央嘉措情歌在黑暗中传递世俗之爱与神圣之爱的大美梵音。

当这样两种爱成为一体,杨志军在《伏藏》中也完成了宗教与信仰的分野,这是他长久思考的独特结果。他一直坚信,仅有宗教意识是狭隘的,惟有信仰才是支撑人类心灵大厦的基石,信仰是超越宗教的,信仰也是建构精神与完善灵魂的惟一强悍的力量,宗教是一种形式,而信仰才是包括宗教以及一切形式之上的灵魂内容。这是令人震惊的结论,也是如仓央嘉措一样的“叛逆”之言,它颠覆了我们既有的关于宗教与信仰的概念,对我们一直笃信的“常识”提出了挑战。是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让杨志军持有这样的勇气与信心,是诗人仓央嘉措的情歌让杨志军的思考保存了历史与现实的精粹。爱是《伏藏》耀眼的明珠,颗颗圆润晶莹,清澈剔透,于死亡花朵的血色中美丽烂漫,仓央嘉措的情人舍身赴死的慷慨,是信仰最高的献祭,亦是无怨无悔的生命情歌。在莲花盛放的大信仰面前,一切附着于宗教形式的阴谋与追杀、卑劣与残忍、权力与政治、血腥与混沌,都显露出丑恶而无力的真相。

那隐秘的藏地人心,那遥远的西藏时世,那跨国暗杀的惊涛骇浪,那开启“七度母之门”的最终悬想,都系于香波王子颈上的鹦哥头金钥匙,那是绝不动摇的家族传承,那是仓央嘉措至高无上的郑重授记,那是人类爱之门的密钥。当香波王子的鹦哥头金钥匙对准玛吉阿米的机密传人、现实中香波王子的情人梅萨左臂上的孔雀尾毛时,历史的真相轰然洞开,仓央嘉措情歌的真相轰然洞开,而伏藏“七度母之门”被开启的真相也轰然洞开……

【栏目编辑 李慧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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