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

2011-11-20 14:05青槐
青年文学 2011年11期
关键词:白头翁婆媳影子

■青槐

写下婆媳,我看见:

奶奶清瘦的影子在笔尖上闪了闪,一种温暖在血脉里奔突,爬出眼眶时,居然染了泪的清凉。

一滴露趴在狗尾巴草肩上,它的影子里游着母亲的影子。

三月,一炷檀香点燃春天,熏红了桃花的脸。奶奶隔着土壤翻了个身,一树的梨花便散了魂,追随奶奶的白发而去。

春风如剪,剪出了杜鹃的黄衣裳,也剪断了奶奶的佛号与最后一声对我的呼唤。

沙河的水清澈啊,我投下蜷缩的悲伤,它还给了我一河床的卵石,每一个都流淌着资江河滩的圆润。

日子是条流动的河,其宽度盖不过资水,其深度盖不过爷爷的皱纹。

一根纤长的竹篙,拄着流水的青春,在乌篷船的行程里漂洗河风。

河风吹老少年郎啊,十五当家的儿郎,用行船翻阅江南丘陵的厚度。

乡亲黝黑的笑容里,稻花扛不起的生命饥渴,全喂给奔腾不息的河风。

父亲胸口的大红花开了,一声军号扬起他青春的脸。低头时,他发现脚下踩着的,是传说中的高原雪景。

鱼儿会跳,虾儿会蹦,童年的天真走不出奶奶的叮咛。

奶奶说:门前的河滩有鬼有神,可不敢下水游泳。

稍大点儿我明白,流水如瀑的寡妇滩,一涡回旋的水颠翻了行船,淹死了无数回家的梦。

每一次梦断,奶奶便会在佛前静坐,佛号轻诵。尔后的夜晚,奶奶的《苦婆妇》沿月瀑盘旋而上,砸进母亲的眼里,溅得泪落如倾。

不识字的爷爷偷听的《三字经》,在我童稚的嘴里围炉夜坐。

逃灾大娘的乞求点亮了煤油灯,她孙女的小脚印追着我的背影,在屋后的小山上爬了两天,又随着奶奶的泪光消失在肠子般纠结的山径。

那一天,奶奶的黑夜很长,阿弥陀佛的轻诵,打湿了公鸡的喔鸣。

母亲的黑夜总是很瘦,扛不起备课本的体重。

母亲的钢笔喜欢走夜路,且擅长跳跃,它牵着煤油灯光线的袖角一荡,便从春雨的深夜跳进雪落的清晨。

谁说交白卷是英雄?母亲暴怒的巴掌掀翻了二蛋子壮壮的身影。

村庄的谷场上,二蛋子跪立的怯弱,在乡亲的呵斥里抖动。母亲双手如大鹅翅膀挡住了二蛋子父亲的狂怒:孩子没错,那是广播里播放的声音。

奶奶用坟圈养的虔诚,是母亲最初的哭泣、最后的感动。

今天,母亲用退休完满一段旅程。她的叩拜投在纸钱里,拔高了火苗的舌头。

小本子上的数字一页页跳进火里,三十年的承诺,让火苗读给奶奶听:在我的学校,一千多元,买来了百多个孩子读书的身影。

一只喜鹊飞来,在坟角的椿树上倾倒奶奶的笑声。

屋角,奶奶刺绣的莲花在蒲团上打坐,无助的渴望里,提醒母亲念几句佛语,求几遍观音。“生死契阔、三界苦深”的口头禅,长在母亲的嘴角,居然是淡淡的笑容。

燕子营巢,网住了春天的花事。

清明的细雨浓啊,淹没了五指峰,却淹不没随烟舞蹈的鞭炮声。

枇杷微黄的绒毛里,白头翁的尖喙穿出穿进。父亲的吆喝被母亲折断:孩子们不在家,就让白头翁过一回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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