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化时代无根人的生存写照————评周文刚的中篇小说《谁杀死了我的兄弟》

2011-11-20 13:02龙红莲
小说林 2011年1期
关键词:陈老板老田小周

■ 龙红莲

这是一个欲望化的时代。整个现代文明的根基就是建立在无限度地唤起人的欲望并尽可能地满足人的欲望之上的。而落实到中国近三十余年的发展中,欲望化更是整个社会的基调。国家主流意识形态倡导以经济建设为中心,铺天盖地的商业广告只有一个潜在目的,那就是尽可能煽动大众的欲望,知识分子面对世俗化、欲望化的时代浪潮也无法有效捍卫精神的尊严和超越。而作家要想真实地把握现实,就必须直面这种欲望化时代,要揭示出欲望化浪潮是如何侵蚀了我们生存根基的,要把握人性深处还有什么东西是能够超越它的。周文刚的中篇小说《谁杀死了我的兄弟》就截取了经济特区深圳的几个生活片段,简笔勾勒了几个到深圳闯荡世界的人物,以他们的悲剧经历展示出一幅幅欲望化时代无根人的生存写照,对于我们认识自己的生活世界无疑具有警示之意。

传统中国是乡土社会,以乡村为根基。乡村是每个人生于斯、长于斯的熟人社会,每个人都受着血缘共同体、地域共同体的呵护和束缚,植根于大自然,也植根于宗法血缘伦理中。改革开放以来,对于绝大部中国人而言,生活和文明的重心都已经转移到城市,那么多人都不得不离开土生土长的乡村,浩浩荡荡地冲入城市这个陌生人的世界,成为以个人欲望为导向、只知道计算谋利的原子化个人。《谁杀死了我的兄弟》中老田、陈老板、小周等人都是这样的原子化个人。对于他们而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那就是要看到紫云山上的金麒麟,要大富大贵。欲望是他们不言自明的人生宗旨。他们没有亲情,没有爱情,也没有友情,更没有对个人精神的超越性追求,有的只是对一夜暴富的渴望。

陈老板是追逐财富的成功者。他原本是收破烂的,偶然之机收到一个金麒麟,结果真的一夜暴富。但这样的人在暴富之后又如何?小说里写道:

陈老板的办公室很零乱。他赤脚趿拉着皮鞋,一身名牌灰蒙蒙的不见底色。他的女秘书人很漂亮,但就像街边落上灰尘的鲜花,脏兮得让人惋惜。

午饭时,陈老板开着脏兮兮的老式奔驰去了荔园阁酒楼,奔驰里像他的办公室一样零乱。女人的几件内衣散落在后座上,女秘书很羞涩地把内裤和胸罩塞进了手提包里,她把我们送到荔园阁就开车回公司了。

陈老板的肮脏和邋遢其实就是他内在精神空虚的外在表现,他有了钱也只不过知道找个漂亮的女秘书,喝喝高档的酒,在五星级酒店弄个私人包房,再不就是想生个儿子。他居然还无知到连剑桥还是桥剑都分不清楚。陈老板无疑是这个欲望化时代中许多中国富人的形象写照。

老田还是财富的追逐者。陈老板因为有了钱,便可以不顾他人的感受,随意邋遢。老田却不可能有这个自由,他不得不调动起一切手段来伪装自己。表面上看,老田头发梳得油光水亮的,精神十足,洋溢着胸有成竹的自信,还戴着钻石戒指,逢人便说光荣的革命家史,谁知道他却是个因为孩子超生在农村无法生活的农民,为了维持全家生活他还不得不到菜市场去买便宜菜。在陌生人社会中,每个人都不知道对方底细,于是每个人都尽力装潢外表,给别人看,以期从他人那里获得最大的收益。

老田的话语方式更是奇特,小说如此写道:

他在花园里培训他的三个业务员时,铿锵有力地说:“干我们这行就要铜头铁嘴飞毛腿。铜头要敢闯老板的门;铁嘴要能说得紫云山移位;飞毛腿是要快,能追上紫云山上的金麒麟。”

有一天,老田在花园里对着手机张王李赵地嚷了一气以后,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说:“周,你们采编部要配合经济部,经济部拉的单,你们要认真写文章,要写的稳、准、狠,要写得能把钱拿回来。”他说“稳准狠”三个字时,右手握拳使劲儿在空气中砸了一下,以增加语气的力度。

随后又说:“咱军人干事就要雷厉风行,指哪打哪,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他说稳就是文章要好,准就是能抓住被写老板的喜好,狠就是一枪把他打倒,把老板打倒了才能拿到钱。你的每一个字就是一颗子弹,一篇文章中的每颗子弹都要打中十元百元的大钞。

老田在自我想象中把自己看成一个非常具有指挥才能的军人。这种话语方式在革命年代里还能够唤起人心中的崇高感,但到了唯利是图的欲望化时代,它只能让人哑然失笑,颇具反讽效果。其实,对于老田而言,心中哪里可能还有什么崇高感呢?他可以在两天之内给陈老板做出两本书来,还要把所谓的生儿子专利卖给陈老板,四处招摇撞骗,只为了一个钱字。

老田如此,采编中心的罗主任也是如此,他在不知底细的人面前自称是高干子弟,是红军后代,老田却向小周揭他的老底说,他仅是一个靠女人吃软饭的家伙。

这是一群欲望化时代中的无根人。他们迷失了本真自我,在欲望的汹涌波涛上颠簸不息。他们的人格是分裂的,没有统一的精神中心。因此,初次踏入这个欲望化世界的小周才会感到如此迷惑,这一切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朦胧地意识到采编中心和这里的人都有问题,这是一种感觉。老田的贪婪无知,老罗的做作假正经和那本错误百出的杂志,扑朔迷离。可明知上了贼船也得往前走啊,船已经离岸,下不来了。

这就是我们这个欲望化时代的真实写照。不过,对于任何个人而言,走下贼船都不会太迟的,因为当欲望浪潮消歇时,坚实的岸就会自然呈现。

欲望化时代中的无根人还有什么渴望吗?还有什么念想吗?

有的,陈老板怀念着少年时期到黑龙江的闯荡经历,怀念那个曾经救过他命的达斡尔族老人,因此他还曾经回去探访过,还曾经在嫩江发大水时偷偷捐过款。老田只要有机会就大讲他爷爷的光荣革命史。小周也深切地怀念他当萨满的姑爷和姑爷的父亲。

但是,所有浪漫,所有崇高,所有激情,所有让人感动,让人意识到人性的光荣和尊严的东西都是历史了,都已经消散如云烟了。而现实世界却是为了追求欲望的满足,不得不伪装,不得不说大话,不得不人格分裂。

而且,更为可笑的是,欲望化时代要把一切价值都颠倒了。老田把小周带去见到陈老板,与他攀了半个老乡之情,老田滥情地四处渲染他爷爷悲壮的革命故事,都是为了激起他人的好感,获得业务订单而已。就像老少皆知的脑白金广告所说的,孝敬爸妈,脑白金!这里,孝敬等伦理情感只是为了赚钱这个目的服务的。这就是欲望化时代的最大幽默!

谁如果胆敢质疑欲望化时代的这条原则,谁就有可能被淘汰出局。相对而言,陈老板有义气,重乡情,得知搞房地产的黄总离了三次婚就断定他提供的商业信息不可靠。这是较为典型的传统人格。因此,他是不能适应这个市场本位的欲望化时代。果然,最终他选择退出。

小周也是如此,他来自农村,不善骗人,真诚待人。这样的人在欲望化都市里也生存不下去,最终也必须回到乡村去发疯。来自乡村的人到城市里不是死亡,就是返回乡村。这就是对欲望化时代的否定,对欲望化都市的质疑。

因此,最后小李说:

“女人为什么不能娶男人?我西北有一个产业园,这次来梅林就是想找一个好男人娶回去。认识你之后,我发现好男人干不了大事,所以我放弃了我的初衷。”

为什么好男人干不了大事?难道真的如康德、黑格尔、马克思所说的历史发展靠恶的推动力?恶真的能够推动历史?真的只有坏人才能干成大事?如果说大事就是发大财,就是攫取权力,就是像征服者那样四处征战杀伐,也许好人真的干不成。但如果能够转换一下眼光,真正的大事是展示人性的光明和尊严的事情,那样的大事恰恰是需要好人去干的,就像莫大爷救助年幼的孩子,老田的爷爷为保护红旗而受伤,小周的姑爷及其父亲为了乡亲而献出生命。

但是欲望化时代的无根人认识不到这些人生的根本东西,他们颠倒价值,混淆黑白。小说中不同人物举着一个手指都在说“1”。第一次,梅林公园里的陌生男人对小李说,这个1就是一百元的一。第二次,小李说这是“一二三四的一,不是一百元的一”。第三次,老田临死时举着一个手指,小周感慨万千,“那是1,这个1不能倒啊”。第四次,小周回到故乡,对着妻子举着手指头说,“是1,万数之母”。这是一个逐渐接近真理的过程,是欲望化时代的无根人慢慢地意识到真理的生动表现。老子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当我们只能从一百元来认识一时,人生就被颠倒成金钱的工具。当小周最后意识一是万数之母时,他就把被颠倒的重新颠倒过来,确立了生存的立足之根。但颇具反讽意味的是,恰恰这个清醒的举动被人们视为疯狂,这就把逃离欲望化时代的最后一扇门也砰然关上了。

耶稣基督曾说:“人若赚得全世界,赔上自己的生命,有甚么益处呢?人还能拿甚么换生命呢?”这应该是对欲望化时代的无根人最震撼人心的警告。

因此,究竟谁杀死了我兄弟——老田?谁让小周发疯?

那就是这个欲望化的时代,就是我们每一个人无度的欲望,就是我们自己的贪婪。

最终陈老板认识到这个世界的可怕结局——

老陈也来送老田了。从火葬场回来的路上,他感慨地说:“人为什么一定要发财呢?发了财又能怎样?”他还说他要把那条古街捐给政府,然后回粤北老家种地过活,梅林的废品生意交给女秘书打理。

在死亡的拷问面前,欲望化的妖风终于止息,无根人开始渴望归根复命了。这也许预示着微茫的希望?

猜你喜欢
陈老板老田小周
捡贝壳
用外卖表白
咔嚓!老田就爱高丽丽
《咔嚓!老田就爱高丽丽》
促销比拼
你是我的恩人
开镰
扔垃圾
争夺黄金蟒
拉小旗作虎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