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酒

□李容焕

县民政局局长胡清，喝酒喝出了名，人们称他为“酒仙”。到底他的酒量有多大？酒友们说他“没三瓶不下席”。

胡酒仙从不喝低度酒，说低度酒像白开水一样不过瘾，说要喝就喝高度的，高度的才有分量。他喜欢喝茅台酒，54度的那种。

说他喝酒成仙，他必有过人之处。胡酒仙喝酒就有过人之处。他不但能喝高度酒，还能喝混合型酒，所以，是县内县外出了名的酒鬼，他人不输在高度酒下，败于混合型酒。

近日，省民政厅基层处刘劲处长到县里了解灾情，便与胡酒仙斗了一场酒，斗得天昏地暗，斗得难解难分。

胡酒仙虽与刘劲处长熟识，也曾知刘劲处长爱喝两盅，但没晓得他酒量这般大，在民政厅里有“酒神”之称。以往，因工作关系，胡酒仙和刘酒神常在一起吃饭，也常喝两盅，但从未斗过酒比试过。今回，才是第一回。

几天前，第八号台风正面袭击海滨县，给海滨县造成巨大的损失。自古以来，海滨县也没发生过这么严重的自然灾害。这次十二级台风吹毁了一半农作物，淹没了一半农田，刮走了万亩鱼塘，吹毁了二千间房屋，使到近万人无家可归，直接经济损失达二亿之多。幸好灾前县委县政府决策得当，措施得力，防风工作做得好做得细，才不至于造成伤亡事故。尽管如此，风后的灾情还是令人惨不忍睹。虽然灾后县委县政府全力投入抗灾自救。但仍有不少灾民挨饥受寒，县委县政府及时向省委省政府汇报了灾情，省委省政府也极为重视，派一名副省长带队下来组织抗灾自救。省民政厅还专门组织一个救灾小组前来了解灾情，并由刘劲处长任组长。刘劲处长到来，茶还未来得及喝一口，就被急性子胡酒仙请上车奔赴灾区视察灾情了。刘劲处长在省民政厅工作近四十年，当了三十年处长，一年三百日跑灾区视察灾情，全省近百个县市无一不留下他的足迹。风灾水灾虫灾瘟疫地震等自然灾害无论是大灾小灾，只要下面有求，他都前往。所以，什么样的灾情惨景他都见过，可就没见过这次风灾造成这么大的损失，吹毁了二千间房屋，近万人无家可归。他所到之处，见到的都是稻禾被淹，房屋倒塌，一群群面黄肌瘦的灾民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和胡酒仙。灾民那可怜的眼神既充满了悲也带着喜，但更多的还是一种求援。悲的是他们失去了财产，喜的是他们看到了县政府省政府官员来了解他们的灾情，从中看到了希望。

胡酒仙和刘劲处长的心情十分沉重。他俩做民政工作几十年，赴灾区了解灾情访贫问苦不知多少回，最清楚和了解灾民的惨景和心理，他俩十分同情灾民的处境，也十分理解灾民那求援的眼神，他们每到一处，都是用一种同情和蔼的语气安慰灾民，鼓励灾民振作起来抗灾自救。胡酒仙到灾区见有的灾民饿得眼睛发白，就把自己带来的干粮全送给了他们，刘劲处长见有的灾民受冻，竟脱了自己的毛衣送给他们。

胡酒仙心想，虽然今次风灾后省委省政府和县委县政府及时赈灾，积极做好灾后自救工作，没造成伤亡事故，但灾情这么严重，往后灾民恢复生产也困难重重，他身为民政局局长，感到任重道远，可面对这么大的灾情，他真有点感到无所适从了。以往，县里发生水灾火灾，胡酒仙都处理得顺顺当当，因为以往的都是小灾，都是局部的，他可以请求县政府采取“割肉补疮”的办法解决，今次大面积的受灾，单靠县委县政府一时也是难以应付的了。

胡酒仙陪同刘劲处长走访最后一个灾民点后，感到肚子确实饿了。的确，他们已经两天两夜没能真正吃上一顿饭了。饿时，只是啃自带来的饼干，渴时，喝自来水，他们忙于了解灾情，竟连肚子受饿也给忘了。

胡酒仙肚子一饿，胃病便又发了。这时，他才想到了陪他来视察灾情的刘劲处长。也真难为刘劲处长了。两天两夜东奔西跑不算，还没能吃上一顿饱饭睡上一次安乐觉，灾民受苦受难，竟然也要刘处长一同受苦受难，其它行业的领导下基层视察或检查工作，好吃好住好玩，可做民政的，只能与民共苦为民排忧解难了，谁叫你干的是民政工作呢？身为民政领导干部，总不能不为民作主，不为民排忧解难吧？话虽这么说，但人家刘处长毕竟还是省里派来的一位领导干部！来的时候，县委领导三番五次叮嘱胡酒仙，一定要招待好省里来的同志，要照顾好他们的工作和生活，自己虽苦，也不能让上级领导和客人受苦。可胡酒仙忙于了解灾情，偏偏把这事给忘了。想到这，胡酒仙感到十分的惭愧，有负县领导的重托，有愧于刘劲处长。但他想，刘劲处长是位老党员，是一个好的领导干部，是不会计较这些的。胡酒仙清楚刘劲处长的为人和作风。前两年他来视察水灾，也一样两天两夜没合眼也一样无怨言，回去后还及时将五百万救灾款送来。胡酒仙想到这，从心里敬重和佩服这位父母官。

看看天色已晚，最后一个灾区也了解完毕，胡酒仙便叫司机开车回县城晚膳。胡酒仙心想，今晚无论如何也得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刘处长了，不然的话，他愧对刘处长这位相交二十多年的好朋友。

小汽车开到了县最豪华的宾馆。

胡酒仙十分歉意地对刘处长说：“刘处长，今次辛苦你了。我没有尽到主人的责任，招呼不周，让你受苦了，真不好意思，今晚，我们干两杯，怎么样？”

“哪里话，你们比我还苦嘛！”刘处长竟爽快地笑道，“我们搞民政工作嘛，既能吃得甜也要捱得苦。两杯还可以，多我可承受不了哩！”

“好，痛快！”胡酒仙拉刘处长到席上问，“高度的，怎么样？”

“也好，驱驱寒气。”刘处长微微笑道，“就客随主便吧！”

“小陈，上酒。”胡酒仙叫秘书上酒。

“局长，要什么酒？”小陈问。

“一支茅台，一支剑南春，再来一支九江双蒸。”

晚餐的方式是打边炉。菜式虽简单但却丰盛：清一色的毒蛇“过山风”。胡酒仙知道，刘处长患有风湿关节炎，喜欢吃“过山风”。

蛇还在炉里滚，胡酒仙便举起杯对刘处长说：“刘处长，辛苦了。县长让我代他向你敬一杯。同时，我也代表全县人民向你敬一杯，希望你回府后尽快禀报灾情，多拨些救灾款来解决燃眉之急。拜托了！”

“谢谢局长盛情款待，我将尽力而为。”刘处长也举起了杯，“局长海量，我不胜酒力，请多多包涵！”

“哪里哪里，同是酒中人，‘酒逢知已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们也算是老交情了，来，趁蛇还未熟，我们先来个‘热身运动’。”说完，胡酒仙脖子一仰，满满的一杯酒咕噜一声便吞了下肚。

“好酒量！”刘处长也不甘示弱地一饮而尽。

“来，吃蛇。”胡酒仙挟一块蛇肉递到刘处长的跟前说：“这家伙虽毒但可补呢！尤其是这么大的蛇，不是刮风，很难捉到它，可这家伙一出来，就给人们带来了灾害。瞧，今次台风给我县带来不小灾难呀！”

“灾难是不小呀！”刘处长也深有感触地说，“好在县委县政府得力才幸免伤亡事故的发生，单凭这条，就值得上级表扬和值得人民信赖了。”

“信赖归信赖，但目前的惨景你刘处长也目睹了，叫我们怎有能力去恢复生产？”胡酒仙用恳求的语气说，“刘处长，这回得拜托你了，希望你尽快伸出救援之手，多拨些款下来赈灾呀！”

“我会向组织如实反映的。”刘处长深表同情地说，“人民的疾苦也是我的疾苦。为民排忧解难，这是我们民政工作者的责任嘛！”

“说得好！有你这句话就行！”胡酒仙又为刘处长斟满一杯酒说，“其实我也知道你刘处长的大笔的威力。上回×县闹水灾：你不是一笔就拨下去五百万吗？今次，我县八十万人民就等待你这支救命笔了！来，刘处长，我再敬你一杯！”刘处长也跟着干了一杯。

服务员为胡酒仙倒酒时，胡酒仙却对服务员说，“你知道没？九江双蒸可以混入猪饲料喂猪，也称‘猪乸酒’。但大口喝起来也带劲。你给刘处长倒满些。俗话有说，茶满欺酒满敬，你怎么能倒半杯给刘处长？倒满些，再倒满些！”

“局长，已喝几杯了，再喝，恐怕会醉了吧？”刘处长微微笑道。

“不会的，刘处长海量，三几杯算什么？三几支也不在话下嘛！来，再干一杯！”胡酒仙脖子一仰，酒又落肚了，“看，我又先敬为快了！”

“好，胡局长真够海量，佩服佩服！”刘处长随之也干了一杯。

这时，小陈见两位领导酒兴正浓，生怕他俩再喝会醉，便岔开话题：“处长局长，蛇已熟透，还是充实点肚子再喝吧？”

“对，请吃蛇！”胡酒仙请刘处长起筷。

也许真的是肚子饿疯了，刘处长和胡酒仙吃起蛇来狼吞虎咽。

这蛇做得味道挺不错，风味独特，既清甜又爽口，过山风是野生蛇中最毒的蛇。民间说，蛇能医百病。男人多吃蛇，滋阴补肾；女人多吃蛇，滋阴养颜。刘处长身居大都市，很少能吃上这美味佳肴，因而便吃得更有滋味。

“味道好极了，谢谢局长的精心安排！”刘处长嘴巴一抹，便站起来向胡酒仙敬酒，“来，为你们抗灾胜利干一杯！”

“处长过奖，其实，能否夺取最后的胜利，还得靠你刘处长帮助呀！”胡酒仙也跟着站了起来，“刘处长，与你同饮多回，但从未尽兴，今回，是否不醉无归？”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刘处长对服务员说，“胡局长这几天辛苦了，给他盛满一杯壮壮筋骨吧！”小陈眼看三支酒饮完，生怕领导会醉，于是插嘴说：“俗话有说，好酒慢慢品，好肉慢慢嚼，还是一口一口来吧？”

“那是文人在品酒，不过瘾。”胡酒仙说，“今天我们是喝酒，喝酒就要大口大杯才够豪气。来，服务员，再拿二支来，54度的。”

“够豪爽，真不愧是酒仙！”刘处长说，“看来，今晚我不醉不能归了。”

“酒仙不敢说，三两斤还可以应付。”胡酒仙随口说，“不是吹牛，文化水平工作能力我不敢跟你刘处长比，但饮酒我敢跟你较量。”

说实在的，刘处长酒量有多大，胡酒仙还蒙在鼓里。

“有志气，今晚我们比试比试，”刘处长也不甘示弱，“以酒论英雄，怎么样？”

“好哇！来点刺激，怎么样？”胡酒仙见刘处长已入他的圈套，便顺水推舟说，“要不这样，我喝一杯，你便多给我县拨十万赈灾款。”

“十万一杯酒？你好聪明好大的胃口呀！”

“又不是为我自己喝的。不都是为了广大的灾民。你刘处长不是见难不助吧？”“不会的，不会的。”刘处长连连摆手。

“好，一言为定。”胡酒仙大声地对服务员说，“服务员，倒酒！”

一杯，二杯，一连干了八杯，胡酒仙已感到头有点沉重了，但刘处长依然清醒自如。莫非刘处长酒量比我还大？这岂不是酒神了？胡酒仙生怕下不了台，眼睛一转，心生一计，于是又提议说，“刘处长，喝清一色的没劲，喝混合型的，怎么样？”这是胡酒仙的绝招。他知道，海量再大的人，没喝惯混合型的酒，不上三杯便醉。他之所以饮遍天下所向无敌，最后还是靠混合型取胜的。

“客随主便，没问题。”刘处长说。

“好，小陈再拿一支茅台一支双蒸一支剑南春来！”胡酒仙大有不胜不归的气势。“刘处长，你记着了，我们这是干第十八杯了。”胡酒仙两眼已发红，头也昏昏沉沉的了，但他心里还很清楚，多喝一杯就等于为县里多拿十万元，就算喝到肚爆了胃穿了，还要喝，喝到刘处长服输为止。

“记着了，再喝两杯就是二十杯。”刘处长虽海量，但毕竟也少喝混合型的酒，眼也有点花了，“再喝，你会不会醉？”

“醉？我胡酒仙喝酒从未醉过。醉……还算什么酒仙？来，服务员，再倒……满些……就这样。”刘处长见胡酒仙有点醉态了，因为通常喝酒说自己没醉的人反倒是醉了。但刘处长还是从心里佩服胡酒仙的海量，不愧为酒仙。同时，他更佩服胡酒仙的气概，为了灾民，他不辞劳苦奔波，宁可委屈自己，也不让灾民受苦，真是一位难得的好民政领导干部呀！

“不喝了吧？我们都差不多了。”刘处长望着酒意朦胧的胡酒仙，内心也生起同情之感，他真怕这样下去胡酒仙会醉倒。

“嘿嘿！刘处长服输了。我已喝上二十三杯了，服务员，再给我二杯，我要喝它三十杯！”胡酒仙这回真的醉了。他是醉了，但他心里还没醉，他心里还记着一条：多喝一杯就能为灾民多拿十万元。十万元一杯酒，就算醉死在酒场上，也值！

“胡局长，我记着了，你连干二十五杯，连同刚才喝的，少说也有四十杯了吧？海量，我第一次见人喝这么多酒呀！”刘处长站起来与胡酒仙喝交杯酒。

“刘处长，你的酒量也不小呀！人家说我是酒仙，我说你……是酒神！”胡酒仙眼一花，差点跌倒。他与刘处长抱作一团，开怀地哈哈笑了起来。

这回，胡酒仙醉了。刘处长也醉了。他俩竟醉作了一团。

据说，酒仙和酒神喝醉酒这才是第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