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迪
我们曾有过牧歌式的幻想,但一切消失得太快,
快到分不清谁是元凶,谁是主犯。
那一天的背景音乐,注定了我们三人的去向,
海明威大步走过来时,舒伯特的弦乐四重奏
正从对面窗口响起。他伸出宽厚的双臂,
你却迟缓了半秒。我立刻起疑心。光天化日下
何以拒绝一个友好的拥抱和爽朗的笑?
晚上你越解释,我越不安,索性去向他摊牌。
噢当然不是我开的枪!我怎狠得下心
杀他?(有何必要?)我只说我怎样快乐,
你身上的玫瑰刺青,我怎样一刀一刀地刻——
(这原本是我的心结,我真的想做刺客啊)
“砰”的一响,他走了,没有道一声别。
你去报警吧,我会说这不过是文字游戏,
他不是海明威,不是老人。他没有埋在海边。
海边的墓地,一半阳光,一半阴影。草地上
落有几片花瓣……我已站了三小时,
比那天犹豫的时间还要长。你清亮的黑眼睛
词语一样闪烁,好看啊,蜜色肌肤
在两个岛屿之间散发迷人的气息。我于心何忍?
给你带来12支新鲜玫瑰,已开始枯萎,
你的笑语仿佛就在昨天。说你原谅我吧,
我仍然会每年来。来这里看你。他的手枪还在冒烟,
死去的是我……不对称的孤独,你无法触及。
在机场休息室,我从人影晃动的镜子里看见我
不想看见的物象。黑眼睛的汉语母亲
怎生下褐色眼睛的孩子?灯光,月光,星光
我想睁一只眼闭一只半眼,好困啊
难,十六分之一心眼一眨,竟拐进曾祖父的房间
我只好把异恋,通奸,统统枪毙在诗里
纯粹于一思不挂,自由地,从此无人再过问我的身世
如同疑问我的身高一样,出入各种意向的空间
最最亲爱的爱尔兰,美轮美奂的美利坚
比英俊更英俊的英格兰,王子,相公,老爷,我创造
你们的幻影,如同捏造一个无辜的读者
扳机一扣动,你就冷冻
在滴血不漏的永恒对话中
一言不发,看我的眼珠,我的血管,我的经脉,我的头发
直到每一根线索一拧就变成下一句尸体
的导火线——别动!你一出轨
就好比在秤里偷走一个西红柿,另一头突然失重,雨纷纷
这些几何问题,着实让小福尔们摩斯了心机,
我这厮也挺没面子的。何时,何地,何人,为何
要置古人于死地?何去何从,要娶几房外室才能蜗居?
落进玉盘的,总会有点珠丝马迹,
让我在屋檐下偷听到几句。我告诉我的朋友庞德说,
白居易居所不定,带着浪居的干粮,琵琶行,
白酒,白饭,白水,连绿茶都没有。那时候的五粮液,
米酒一样清,喝几坛子也喝不死人。原想给他带几箱啤酒去,
又怕闲人说我(真比屈原还冤屈!)拿黄泡沫行老祖宗贿
比德意志还缺德,喝完了不留痕迹,空让诗意在春夜里咆哮,发酵。
床前明月光,地上鞋一双,都不易啊,李白翻过来也姓白,
同居长干里,杜甫不如豆腐,相迎不远道,只道是
这山望着那山高,波德莱尔,里尔克,呼尔嗨哟,艾略特,
吾吾吾回头,尸骨未寒,梨树又开。怪只怪诗人水性——
杨花不常开,好汉不常在,同是天涯落魄人,唉,相逢何必长相爱。
注:某地方言:“大居(珠)小居(珠)落玉盘”。喝,阳平,
同“何”。杜甫,发音同“豆腐”。
有些事情,你能写进梦里,却不能握在手中。
比如过程,比如疑问,比如眼前这只老鹰。
站在本地的抽象湖边,天鹅飞过,雨燕飞过,
甚至喜鹊,甚至恐龙。无设防的语境,
突然出现一个黑点。你耐心等它飞近,
如同等待一首诗。黑点变成一只鹰——
强劲的双翼,横扫一切明朗的,隐藏的,破绽,
青铜音符高扬,盘旋,胡笳十八拍。落下!
困惑我的,不亚于惊讶你的
是夏洛特的长发
怎样从一首诗衍变成线条
又演绎出旋律,舞步。春天里
琢磨人的不止是光线
怎样变色,竖琴怎样回音,
内心的狂野,怎样散发到空气里
舒缓成一声叹息,还有
镜子,这个小道具
怎样在丁尼生手中转化成一只船,
甚至一把剑,向亚瑟王
的骑士蓝斯洛特驶去。梅花燃了,
向上蔓延的火焰,在你眼里是梅雨
向下倾落。意外我的,又在我意内之中,
方向问题你不知,也不被知。
我贴着水面告诉你,一些穿过时光的旧信息。
马拉美进来时,我和妹妹正六神无主
一个后现代问题,“母亲爱他死心塌地,
再不认账,到老我们都是私生子!”
我起身,给马拉美做饭。十分钟后,
油锅里蚂蚁四溅,葱肉馅饼喷香。
妹妹吃着新鲜的,嘴里吐出馊主意,
“有了,荤的素的拌一起,有救啦!”
别高兴太早,听斋人说,姜葱都是荤性的。
我在馅饼里放什么,天知地不知(地被母亲踏在脚下)
上帝从来不眨眼,白天睁着太阳,夜里睁着月亮,
阴天下雨转移我们的视线,为了它自己方便。
晚上我们去老地方,狂乱地扭动,响指,
用莎尔莎把他灌醉,然后一左一右拖回家。
我们不告诉他母亲的年龄,正如我们从不打听
斗牛舞来自西班牙,还是法兰西。
母亲有时候老态龙钟,白发比古希腊诸神的胡须还长,
有时候风情万种,跳起来没有韵脚,
“太多的欧美经验让她提前衰老。”妹妹打开房门,
馅饼的香味还在,我把马克的四分之一拉美血统
推进去,再将八分之一肯尼亚,澳大利亚,
日本,波斯,印第安土著,土星,一勺一勺放进去。
注:莎尔莎(Salsa)源于西班牙语,意指“搅拌”,是一种用辣椒制成的调味料,也是一种风靡南美洲的音乐和舞蹈,八拍子踏六步,亦可即兴。
在爪哇国,她布局缜密,想瞒天过海改变诗,
却被人识破。却被人指骂。却让你忆起我
爱吃桑椹的年少日子。你擅长抑扬,
不忍心对她无韵律的异样分行
不一斧头砍下黄梁。遗梦成了一尾金枪鱼,
还魂在变体中。而词语,不幸成了一株槐树。
她借尸去对仗,去押韵,每次撞得遍体鳞伤。
我想起加拿大海边,天水一线,不用杯具地来回游弋。
闹春时节,风荒马乱,不列颠岛上牛语花香。
来了皇帝,走了天子,剩下一稻草人
金碧辉煌。杀,还是不杀,比丹麦王子
土壁or not土壁,更令人烦恼。三十六计
先放下,隔岸观察。她无意于他武艺高强
绝不先出手。他无心于聚光灯下
镀金纯金难以辩证。Let it比,Let it毙。她身怀绝迹
先行一步。倒下的是他,输掉的却是她。此地
草木无情,她浑身皆兵,三百两蜻蜓也暗渡不了
英吉利海峡。点水太轻浅,太无知盔甲含金量
不低于气量。她跺跺爪,索性偶尔及物,
偶尔不及物地,飞来飞去,带着细软,和细菌。
他说美呀,你低头默认
他说香啊,你含羞不语
第二天你给五岁不到的女儿
缠上一条长长的莲花布
让她日后也被香艳欲绝
后来他穿街走巷,寻访
更嫩的玉笋,你便手下使劲
将女儿的脚裹得更紧
每天用尺子丈量,绝不超出
三寸。如今他迷糊着眼
看电视上晃来晃去的高跟鞋
你让刚上初中的孙女踮起脚走路
(她本仙女一般,天足一双)
“但他们喜欢细的,小的,尖的”
巷子里,各家窗户都开着
窗帘后的眼睛,有大有小
有圆的,三角的,下垂的
都瞪着巷子口晃动的新月
在他适度绷紧,柔韧如弦
的骨架上,你用肉身去测试爱的依托
是否会裂变,是否如圣环一样,明亮,永驻
你不看暗处,不在乎真理也有阴影
也会在拐角消失。你以为生命在你手中
如一把弓,可以穿刺回旋,阴晴圆缺
周而复始。你以为潮起潮落只有一个力学原理
你用身体来回地寻觅,不舍不弃
弓,像一只船,把你推向河床的极限,弯曲……
你咬住痛,在低音区回鸣,偶尔扬起
盈满的泪眼,如天神的笑容
暗夜里,她倾听你呜咽,震颤
而苏醒,而领略宣泄赋予你手中的魔力
她目击你把激情挥霍得无踪无影
最后拦腰一剑,将欲望击溃……
你以透支的方式,背弃生命的约定
那么她背叛你,以亲情的名义
又何尝不是为你预付?她惜你如手足,如松香
每天擦拭你萎缩的肌肤。她埋葬你
又照亮你。她引火,却不燃烧
她在你的飞扬中落下,在你的回旋中消解
甚至她的香味,也从你的肢体散出
你面目不清,性别不详,穿着奇装异服
混迹于同性或异性,上流或下流之中
你作案的方式很特别,不用刀枪,匕首
剑,或箭,甚至不用剪刀,或指甲刀
在内勃拉斯加,你穿男人的衣着出门
与他们谈论诗歌,你写冬天的树木
中部平原,西部沙漠,也写散文,小说
你从容,舒展,匀称,不亚于身边的男性
路易斯捧着诺贝尔,说得奖的该是你
但人们不知道你是谁,只知道
《噢,拓荒者》,《我的安东尼娅》
在巴黎,你西装领带,下笔却温婉,清简
你爱起身边的他来,不要命,动起笔来
也不要命,但人们津津乐道你的韵事
而非你的故事。(你不女权,却把女权
玩得淋漓尽致。)作为育者,爱者,写者
你都超出了及格,但后人一开口就是
他(肖邦)的音乐,或者他(缪塞)的诗
在江南,梦也无聊,醒也无聊,你男服出门
与文人骚客饮酒吟诗,“茶温烟冷,炉暗香消”
你自小摸爬滚打,琴棋诗画,向往狐朋狗友
“共产”社会,末了,却空有“男人”的视野
落得小女子的心境,小妇人的闲愁
从华沙到圣彼得堡,从哥本哈根到伦敦
从巴黎到米兰,从比佛利到纽约,你满世界跑
向梵高挑战,与毕加索比试,你讲究
线条精准,画面立体,图案亮丽
但因你人也亮丽,人与画都成了装饰品
你耸耸肩,时而盛装,时而薄衣,通透而细密
你想平庸,一不小心惊世骇俗
你想平淡,却偏执的近乎疯狂
你平常,汲尽自己的心灵,放纵别人的情欲
你平和,一个跷跷板上了我的黑名单。但
我立案,不立法;辩解,不辩护。你想睡
就继续睡,想贿赂我就起来,或逃匿,或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