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生活,不平凡的想象——凡一平的身体叙事

2011-11-20 00:36张柱林
当代作家评论 2011年3期
关键词:理发师身体

张柱林

平凡的生活,不平凡的想象
——凡一平的身体叙事

张柱林

凡一平走上小说创作道路后,他的文本策略非常固定,几乎都是从人物的现实处境出发,以身体及其相关行为作为切入点展开叙事。他所使用的表达方式基本上是叙述和对话,很少有描写,不管是心理描写还是环境描写都很少,这既使他的作品时间跨度很长,又由于情节的曲折有致而加强了可读性。由于他总是从身体切入,作品里的生活形态必然总是日常人生现实生活的各种情状和片断,这是很容易流于肤浅和庸俗的,可凡一平总能成功地避开这一点,赋予那些平凡的生活以不平凡的想象。而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体叙事并非一成不变,他透过身体叙事,发现各式各样的身体形态,并从中观察和思考现实生活。

一、身体姿态的政治性

任何人类关系,都会呈现在人们的身体姿态中,也就是说,人类的身体姿态反映着人们之间的权力关系,具有明确的政治含义。作家们再现人类活动,自然少不了描绘其身体姿态,虽然有些作家试图将人的身体做一种客观化、自然化、中立化的描写,可结果反而更凸显了身体的政治性。在凡一平的身体叙事中,我们同样可以发现其中的复杂性。从许多小说的题目,读者都能敏感地意识到作品关涉到身体:《跪下》、《寻枪记》、《理发师》、《卧底》、《变性人手记》、《保镖》(如果将这个词翻成英语bodyguard,就知道它和身体的密切关系了)、《顺口溜》、《投降》等等,都与一些身体部位、动作或姿势有关。其中,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跪下》,对一九九○年代中国的现实生活与中国人的精神世界,进行了深入细致的描绘。

下跪绝不仅仅只是膝盖着地的动作而已,这一姿势在人类生活中长期表达臣服、感恩、认罪、乞求等含义,而在中国的政治生活中,更是由于其仪式性而被赋予特殊的地位,广为流传的英国马尔嘎尼使团访清事件,就是一个生动的例子。英使是否拒绝下跪,或拒绝下跪的原因是什么,其实很难弄清真相,倒是学者们对下跪这一环节如此感兴趣本身,值得深思。中国长期是专制社会,下跪被当成中国政治生活中最令人难堪的遗产,饱受中外启蒙思想家嘲笑,仿佛软弱与屈服成了中国人的专利。也因此,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们以为下跪这种行为及其蕴藏的政治含义已经离我们远去了,那时毛泽东自豪地宣布,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他及许多中国人都认为中国人民已经翻身做了主人,从此再不受官僚阶级、资产阶级和帝国主义的压迫了。曾几何时,人人手举语录、高呼万岁,表面看来挺胸抬头仰视上方,与低眉顺眼奴颜婢膝的下跪姿势正好相反,却也被视为(林彪、“四人帮”)新专制的象征。终于,在新千年的第十个年头,庄河的千人下跪,导致市长下台。这似乎为下跪平反昭雪了,这种集体下跪的宏大场面,成了一种解决问题的武器,以至于有村民表示,“问题如果不解决,那就只能走到哪儿跪到哪儿了”。毫无疑问,那原本表示屈从、乞求的下跪已经获得了新的用途,甚至成了展示主体力量的行为模式。历史的演变如此诡异!

有了这样的背景,才能更好地理解凡一平的《跪下》。小说写于中国当代重要的历史转型的发轫时刻。一九八○年代改革那复杂的诉求已经变成单纯的经济冲动,具体到小说里,警察也通过抓小姐来创收。既然警察的工作已经变成为了赚钱,其神圣和正义的一面,主人公宋扬体会不到了,所以他干脆投靠了马禾,中国最早一批富起来的人,其父亲不能提拔小警察宋扬,却可以提拔宋扬的上司的上司——公安局长,马禾的致富缘由是今天已经公开的一个秘密。小说里写到曾经心高气傲的警察宋扬的三次下跪,其实对两位母亲的下跪只是虚写和衬托,“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母亲”嘛,可小说实写的是跪“黄金”,隐含在黄金背后的,当然是权力的巨大影子。“下跪”描述一种动作,而“跪下”却常常用作动词,带着强迫的色彩,所以在小说中,宋扬反复申明,他下跪是不由自主的,更是自愿的。那么,他对马禾的下跪,到底有什么意义?不错,他不是为了金钱向马禾下跪的,也不是为了挽留自己的性命下跪的,而是为了救过彤彤,也就是为了爱情,为了艺术,更是为了正义。正是出于这些堂皇的理由,他同意了马禾“你给我跪下”的要求。他以这种屈服的姿态乞求马禾放过自己的爱人,也是马禾的情人,优秀的艺术家过彤彤。可是,宋扬的下跪换来的却是马禾毁灭艺术家的决心。于是出现了悲壮的一幕:宋扬想站起来,可却被两个强壮的保镖压制,只好眼睁睁地跪在地上,看着毁灭过彤彤及其画作、画室的大火燃烧。

这是作品最深刻的地方,通过跪下这种屈服的姿势,主体产生了。宋扬原先虽然是一名警察,却没有认识到警察的职责与使命。现在,当他成了商人马禾的随从和打手,当他表示听命效力于马禾并且最终下跪乞求马禾后,他才真正站了起来。面对过彤彤的焦尸,“她让我再一次走向公安局的大门,警车在夜空中响起了尖利的笛声……”,不管这是他的想象还是真实的场景,宋扬作为一个自主的人诞生了,他是在生命的废墟上行动。如果说以前他的行为都呈现出一种本能的、不由自主的、自在的色彩,那么现在他的行动才真正是自觉的。这样,他“跑着,跑着”的姿态就与跪下形成了对比,展现了一种不屈不挠的理想和精神。

《跪下》显示出一种泥沙俱下的叙事流,一九九○年代复杂的社会生态搀杂其中,混沌而斑斓。凡一平后来的大多数作品承续了作品对身体的关注,不过,那种躁动不安的氛围少见了,换言之,火气下降,锋芒内敛。

二、夹缝、边缘与中立化① 有关中立化的概念,见卡尔·施米特《中立化与非政治化的时代》,施米特:《政治的概念》,刘小枫编,刘宗坤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

现代世界处于一个理性化的时代,人们做一件事,常常不是出于激情,也不是出自父母的指令,而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经过比较和算计后再决定自己的行动。现代小说中自然少不了这样的人物形象,但也有许多作家力图塑造那些不寻常的人物,那些人物使生命显得多姿多彩,而不单是一个“经济人”的概念可以概括。凡一平所塑造的人物,身处现代的历史洪流,常常也是身不由己地随波浮沉,进入日常生活的汪洋大海,但他们也显现出一种不甘心的姿态。

以《投降》中的马一武为例,为了劝哥哥投降共产党,他费尽了各种心机。很显然,当时国民党大势已去,残留在广西大山上的国军余部的负隅顽抗显得毫无意义。可哥哥忠于旧主,死活不肯投降。对抗是死路一条,投降可以挽救许多人的性命。所以,马一武想尽各种办法让哥哥意识到共产党的好处,从而让他对国民党死心。哥哥五岁小孩的身体成了最关键的道具,叔叔故意让侄子淋了一场雨,染上了重感冒,危在旦夕,山外集结的大军不仅放弃了计划中的总攻,还将仅有的一支盘尼西林送给了狡猾残忍的敌首,使其儿子转危为安。于是,可能受到感动的哥哥下令部队投降,自己自杀取义了。不管这一情节的真实性如何,作家的叙述中最值得讨论的问题就是,马一文前面绝不投降的行为并非审时度势的理性抉择,倒是弟弟处处以现实利害关系诱劝哥哥。而马一文最后改变主意,并非觉得敌人的主张更好(他自杀就是表明这一点),而显然是只有投降才能保住儿子的性命。这里,对马一武来说,侄子的身体成了自己达到劝降目的的工具,而对马一文来说,儿子的性命是自己存在的意义。两人其实都处在一种尴尬中,一边是骨肉亲情,一边是现实利益及传统道义(为党国尽忠是其现代形式)。

凡一平有多篇小说都涉及到将身体或个人中立化、客体化的意图及由此产生的困境,这种困境常常缘于他们不同程度地处身于边缘或夹缝中。理发师处理的是人的头发,头发具有边缘性,它既和身体息息相关,但超出身体的部分并没有生理功能,还会妨碍人的行动或有碍观瞻,所以人必须时时梳理、剪短、剃光或美化它。理发师也同样是特殊的行业,他在别人头上动刀,不是为了杀人,他去除别人的身体器官,但不是伤害而是帮助。凡一平的《理发师》也赋予理发师陆平一种特别的中立意味:“他成了一名纯粹的理发师,不管是对平民、官商、纨绔,还是对八路军、日军、中央军,他都一视同仁,来者不拒”,他杀了一个日本人,并不是为了抗日救国,而是为了不让日军士兵糟蹋师傅的女儿,他为日本人理发,是为了师傅的生命安全。历史的洪流裹挟他,让他成了叱咤风云的国民党军官,又让他成了共产党的阶下囚,但他始终是一名优秀的理发师。和顺理发店换了招牌变成“工农理发店”,理发师还是陆平。这句话反过来说也一样,什么时代什么政党都需要理发师,皇帝老子也要在理发师的刀下低头任其剪割。《保镖》里的朱万年,负责保护来自香港的有钱人,这表面上来投资的家伙当然是来赚钱兼玩乐的,当他闹出人命受胁迫想偷溜时,朱万年不愿跟他走,但作为一个保镖,他不管对方是什么人,都必须保护其生命,即使牺牲自己也必须做。但逃到香港,虽然对方承诺给他许多钱、房子、汽车和女人,却违反了他的原则。最后他还是选择护送有钱人逃走,但不是为钱,而是为了自己的尊严。对方说他胆小、窝囊、不仗义,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那样的人,他义无返顾地和香港商人一起踏上了不归路。不管是理发师还是保镖,都是和人的身体打交道,都有其职业道德,前者历经战争的血与火而无恙,后者在和平时期没有任何敌人的情况下却死于非命,其中的差别也许不能用职业不同来解释。

在这几篇小说中,我们都能读到一种类似“忠”与“义”的两难抉择,前者关乎法律秩序与现实利益,后者则可能是血亲、爱情、名声、友谊与信任。里面所处理的人际关系,当然都直接关涉身体,是面对面的,充满了一种责任与道德的冲突。人物内心挣扎得最激烈的,是《卧底》中的黄山永。他本是检查院的一名司机,却被检察长郭明派回家乡柳县做卧底,搜集县领导的犯罪证据。如果是司法人员单纯地面对犯罪分子,可能事情就要简单得多。可对黄山永来说,感受非常复杂。首先,他只是检察院的司机,不是检察官,搜集犯罪证据不是他的本职工作;其次,他要去的地方是自己的家乡,而自己的亲哥哥就是副县长。检查长派他去,说明上级对他非常信任,而且肯定认为自己智勇双全,有能力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要知道,这并非一般的犯罪分子,而是重要的党政机关。可是他能完成这个任务,也是因为他是柳县人,而且哥哥是县领导。果然,经他哥哥推荐,他最后成了县委书记田正中的司机,书记对他非常信任,让他参与机密的事情。一边是法律和正义,一边是亲情和乡情,他在这种边缘和夹缝中受尽心理煎熬。他接受检查长的指示,是因为受到信任,感到似乎是得到提拔,而忠于县委书记,也将会得到提拨,他哥哥早就告诉了他这一点。这使他陷入两难的境地,不管他怎么做,都会陷入背叛与失信的尴尬境地。当柳县县委书记被捕的时候,黄山永无法面对他:“面对一个信任我甚至宠护我却被我倒戈反对的人,我不知道如何应付,尤其是我的假面被撕开的时候。我感到局促、赧颜、心虚,甚至感到卑鄙和无耻,因为在田正中和他那个营垒人的意识里,我没有任何理由出卖他或从背后捅他刀子。在我被郭明‘清除’或落难的时候,是他接纳了我,并亲信到让我当他的司机。可到头来敲响他丧钟的竟然是我?”为了平衡自己的内心,他跟郭明要奖金,要郭明为自己恢复名誉,而这一切也有极大的风险,因为他去做卧底可能只有郭明一个人知道,而如果郭明出了意外,他就永远无法洗清自己了——郭明真的车毁人亡,幸好这发生在案子破了以后。小说暗示他可能会被提拔为检查官,可他付出的代价却是失去亲人的信任。他哥哥被捕了,嫂嫂指责他害了自己的哥哥,以致他怀疑自己在柳县人眼中,“究竟是被当成为民除害的英雄?还是被当成卖主求荣的宵小?”正义和法律,永远也无法测知他的身心感知。在行动上他确实选择了于他有利的遵从法律,但他对讲究人际关系的传统伦理仍念念在兹:副检查长称赞他是深明大义的检查官,他却说自己只是一名司机,而且“谋事二主”。他常常对自己的口是心非感觉深深地内疚与自责,而哥哥的被捕不但没有让他体会到“大义灭亲”的快感,反而让他陷入更激烈的内心冲突与挣扎中。

在管理机构看来,人具有明确的身份,否则就无法管理了,而在黄山永身上,我们却看到了身份的表演性,甚至郭明也是如此:郭明是负责任的检查官,可他的死并非因为自己的工作得罪强势集团而遭谋害,而是因为要赶回家看电视直播足球比赛,所以黄山永说他“为诉讼活着,却为足球而死”。理发师、保镖、卧底,哪一个不是为了表演而存在?作家对这一点具有明确的意识。甚至在《变性人手记》里,性别这种历来被认为是本质和自然的东西,也成了表演的场所。变性手术能让一个彻头彻尾的女人变成真真实实的男人,甚至连气质和性格都可以改变。也就是说,性别其实也是中性的。就像理发师可以为任何人理发、职业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保镖必须为任何雇佣了自己的人服务一样,性别在技术化时代也中立了。女人夏妆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太大的障碍就摇身变成了男人童汉。《理发师》里的宋颖仪对身体也做了一种中立化的理解,所以能坦然地嫁给叶江川,并与阎长官睡觉,而她爱的人其实一直是理发师陆平。身体只是一种手段和工具,只要出于正当的目的就可以使用它,如为了救人或丈夫的升迁。《顺口溜》里的彰文联和米薇,也同样把身体当作工具。

三、身体修辞时代的机器神

在这个充满技术改造与表演性的世界上,人们还力图找到些真实自然的东西,以对抗合理化、中立化的统治。像《幸运的酒徒》,人凭身上的天然胎记确证自己的来历和真实身份,而《扑克》则写出了所谓真实身份的复杂性。人是因为自己的出身获得自己的身份的吗?印度的种姓社会和中国的政审表确实都为此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与此同时,有些中国人又确信人可以背叛自己的出身,如革命者就是这样。在社会生活中,各种情况都可能产生,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却想选择自己的身份。《扑克》里的王新云就曾经面临选择的困难,王新云是小说主人公身份证上的名字,是他在单位工作时使用的名字,也是叙述者倾向于使用的名字,但“王新云”这个符号显然无法涵盖主人公的全部历史,他五岁前叫韦三虎,这是他生父母取的名字,五岁到七岁之间还曾用过另外一个名字陈昌斌,那是从人贩子手里买下他的人给他取的名字。他的生父历尽千辛万苦一直在寻找失踪的儿子,而王新云也一直想找到自己的故乡和亲人。可当他真的找到故乡和生母时,他一度害怕得逃离了。他的故乡是偏僻的山村,家里一贫如洗,而养父是富甲一方的大企业家,自己是前程似锦的电视台记者。虽然他渴望与流着相同血液的人团聚,也为生父寻找自己的真情打动,可他舍不得抛弃现在的生活。

虽然作家最后安排了貌似两全其美的结局,养父支持王新云与亲人相认,承认他还是自己的儿子,王新云也与亲人相认了,皆大欢喜。不过,仔细分析文本,似乎事情并不像表面描写得那么美好。很明显,与从小就分离、几十年不在一起生活的家人相认,除了满足一点寻根的心理安慰,并没有实际意义。不在一起生活,除了自己的名字,对故乡已没有任何记忆,也不可能产生什么心理联系,如共同记忆、相濡以沫、互相依赖等感情。认亲对自己的事业和前途也没有任何帮助,反而会惹来一堆麻烦。倒是王新云把自己故乡和亲人的生活实况的录像放给养父看的一幕,别具意味。把故乡和亲人的贫穷和艰难展示给富有的养父看,是为了博取同情,还是展示自己对亲情和恩情的看重,以让养父放心?作家最后并没有正面描述亲人相见的情景,而是简略地交代了两个场景,一是王新云抱着故乡的树,将脸贴上去,一是陈家收到了当时买韦三虎给人贩子的同等数量的钱,表明韦父已经找到了儿子。这是单纯的写作技巧,还是作家也无法想象重聚的情景?扑克牌和电视录像,都是娱乐表演性的,这两个核心道具的设置,难道是偶然的吗?王新云不可能变成韦三虎了,即使他认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也没有用。如果只给他一个选择,只能在王家和韦家认一个父亲,我想不用太长时间我们就会得到答案,虽然作品给出的是另外一个答案,并且用了很长的时间。姓韦的生了他的身体,但姓王的给了他身份。他不可能摆脱自己的身份,只用赤裸裸的身体在世上生存。身体叙事要变成身份叙事,身体必须从生理学的变成修辞学的。

正是在这个身体修辞泛滥的时代,我们目睹了机器神对身体的统治。技术已经成为这个时代的信仰,甚至已经改变了我们身体的形态和功能,就像《变性人手记》里,现代技术可以使女人变成男人。现代人生活在机器的世界中,身上是手表和手机,家里空调在改变气温,还有冰箱、洗衣机、电视等等,出门是汽车代步,上楼有电梯,我们穿戴机器,携带机器,乘坐机器,依靠机器,甚至跑步也是在跑步机上跑的。表面上看,我们随心所欲地使用机器,其实是机器改变了我们的行为模式,甚至模塑了所谓的人性。机器是人的延伸,最终机器获得了神性。我们无法想象没有机器的世界。机器和技术参与身体叙事,使女人变男人或男人变女人,使丑妇变美女,让人胸部变大屁股变小。机器参与到人的身份建构中,如《寻枪记》里的马山丢了手枪后,马上觉得自己不是警察了,丢枪甚至让他失去了性功能。所以他必须把枪找回来,以此证明自己还是一名合格的警察。

从这样的视点出发,能更好地理解凡一平的新作《老枪》。这是一部什么样的作品呢?你可以定位这是一部类型小说,具体说就是侦探/悬疑小说。凡一平的小说素以好读见长,《老枪》更是其好读耐读的极致。从第一个日本兵的死开始,一连串的枪击事件,一连串的误判误解,使读者的思想一直高度紧张,和小说里的破案小组一样,有时似乎走入绝境,有时又似乎柳暗花明,有时似乎真相呼之欲出,可最终却又陷入更大的迷宫。密集的故事情节推动读者不停地翻动书页,想尽早知道事件的来龙去脉。每一条线索都似是而非,真真假假,甚至最后自以为明了真相的日本大佐也被证明是犯了天大的错误。作品机心独运,悬念迭出,情节环环相扣,驱使读者想一口气读完全书,获得智力或好奇心的满足。你也可以说这是一部抗日题材小说,反映中国人民宁死不屈的精神与日本人的虚伪和残忍。还可以说这是一部歌颂女性的小说,不光是热爱中国人的伊藤星子,还有伊藤大佐深爱的郑夫人。但作品为什么名为“老枪”?《老枪》里的杀手之所以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多名日本军人,一枪毙命,表面上看是枪手的枪法厉害,其实是枪的性能卓越。也许有读者会把这个故事反过来读,可是只要看伊藤大佐如此关注秘密的原子武器的研究,就知道反向逻辑的无力。试想,如果不是美国而是纳粹或日本先制造出原子弹,二战的结果不是反过来了吗?只有性能良好的三八大盖,才创造了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神枪手。《老枪》之所以命名为“老枪”,不就是出于这个原因吗?

很可能正是因为机器和技术统治了这个世界,人们才如此关注自己的身体,也才有了这么多的身体叙事。凡一平的身体叙事,将身体的各种形态,如身体的政治态、消费态、医疗态①约翰·奥尼尔将身体分为五种形态:世界态、社会态、政治态、消费态和医疗态,见约翰·奥尼尔《身体五态:重塑关系形貌》,李康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等纠结在一起,让表面看起来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风生水起,表征了对平凡生活的不平凡的想象,形成了自己独具特色的身体修辞。

张柱林,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责任编辑 李桂玲)

猜你喜欢
理发师身体
我们的身体(上)
我们身体的由来
人为什么会打哈欠
暖心“理发师”
理发师
没话找话
我de身体
我们的身体
两位理发师
身体力“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