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一果
帝国的历史与民族的历史
——读小海的《大秦帝国》
曾一果
《大秦帝国》是小海于二○一○年发表的诗,整首诗以诗剧的形式再现了“秦国的历史”,全诗由《始皇帝诞生》、《将士一去不复还》、《咸阳宫的骊歌》、《帝国回音壁》、《秦俑复活》、《秦俑赋》六个篇章组成,这六个篇章以并列、复调的叙事结构,有机结合,构成了一幅壮观的“历史图景”。本文即探讨在这样的历史图景中,小海是如何深入思考个人与帝国、个人与民族,以及帝国与民族之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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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年,小海给人们带来了新的诗作《大秦帝国》。这部作品一出来便引起了强烈反响,在诗歌圈的朋友之间传唱,很多人都给予这首诗以很高的评价。诗人李德武主动请缨,写了一篇《一部真正的英雄史诗》,称赞《大秦帝国》的“史诗性”。他认为小海的这部《大秦帝国》是“一部不亚于艾略特《四首四重奏》、不亚于帕斯《太阳石》、不亚于里尔克《杜伊诺哀歌》的杰作”①李德武:《一部真正的英雄史诗》,《作家》2010年第7期。。我也赞同这样的评价。确实当小海重新拿起笔的时候,他跟过去的自己做了一个告别(或许这个告别是短暂的),即他暂时放弃了“抒情诗”。小海曾经被看作是一个优秀的抒情诗人,但他现在却放下了抒情诗的写作传统,离开了他所熟悉的村庄、田园和李堡小镇,独自一人走进了历史的天空,踟蹰在历史的深处,这多少让人感到有些惊讶。
而且这也显得与时代有点格格不入,尽管李德武指出这个时代该到了史诗型题材的诗歌出场的时候了,但可能没有多少人会料到是抒情诗人小海成为宏大历史叙事的开路先锋。既然是先锋,那就多少显得与时代有点不协调,甚至是背道而驰。因为在这个时代,大量的诗人虽然放弃了“抒情诗”,但对于史诗还是有点畏惧,因为创作史诗毕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一方面需要诗人对诗的那种敏锐的感觉,也需要诗人具有较高的历史意识和驾驭能力。所以,尽管最近几年,也有些诗人尝试去创作史诗,表达对世界的独特理解,但似乎成功的作品还不多。而在这样的背景下,小海却独自走进了历史,打开尘封的历史,要与它进行一次对话,这需要极大的勇气。但如果诗人没有这样决绝的胆识和气魄,我们又怎能看到《大秦帝国》这样与众不同、大气磅礴的“史诗”呢?
确实这是一幅波澜壮阔的“史诗景观”:从秦王嬴政、太后赵姬、将军蒙恬、大臣李斯、吕不韦、荆轲、陈胜、奴隶、工匠、兵马俑,还有孟姜女,这些历史中有名或无名的人物,以及宏伟的战争场面,都被作者用诗的方式召唤出场。他们都栩栩如生,重新走到一起,组成了一幅全景的历史画卷,也只有“史诗”才能配得上这样全景的“历史长卷”。因为按照黑格尔的理解,“史诗”必须要有一定的长度,有一定的容积,更要有一定的深度方才能称得上“史诗”。而在这一点上,这首诗歌从外在的体积到内在的容量,都已经达到,人物众多、场面壮观、事件复杂,并且从形式到内容,浑然一体,以致我们在阅读《大秦帝国》时,也仿佛回到了历史,目睹了历史的真容。而且黑格尔对“史诗”的作者也是有一定要求的,那就是诗人自己必须全身心地投入到他的作品中,使他的“全副心思和精神都显现在诗里”①〔德〕黑格尔:《美学》第3卷下册,第112、109页,朱光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而这一点并不是所有的诗人都能做到,当今诗人身处一个充满物欲诱惑的时代中,他们的写作很容易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无法静心创作,这当然也是可以理解的,诗人们也要考虑自己的生存。但这无形中就影响了诗人的创作,使得许多诗人不能全身心地投入到诗歌创作中。另一方面,我们前面也说过,史诗对于诗人具有一定的要求,它要求诗人具有较高的把握能力,而这点也并非所有诗人都能达到;有些诗人擅长写抒情短诗,有些诗人擅长写日常叙事诗,有些诗人擅长写童话诗,但却可能都不适合写史诗。小海虽然是一个抒情诗人,但实际上他具有写史诗的潜质,许多认识小海的人,对此都可能深有体会。在日常生活里,小海和其他人一样,需要做很多与诗歌无关的事情,然而他的本性却是在诗上,即便是做了几十年跟诗歌毫无关系的工作,他也一直是按照诗的思维方式生活和工作。而自从他转换了工作之后,他更是诗情勃发,他真的是“全副心思和精神都显现在诗里”,诗歌就成了他生活的全部。所以当他带着这样的创作状态走进“历史”时,他便走进了真正的历史,并且是走在历史的最深处。于是在这部宏大史诗中,历史的亡魂全部被召唤回来,那些曾经死去的帝王、后妃、将军、战士、工匠,那一草一木都再一次全部复活了,出现在这部惊心动魄的历史长卷中,也只有他们都全部复活,“史诗”才得以形成。
而且正是借助于他们的还魂,历史本身也复活了。“士卒喀喀喀升上雉堞/在沉重暮光里像纷乱的皮影/轮廓分明,原野上战车辚辚战马萧萧/前驾四马加甲士三人组成战车/前驾四马加甲士三人加徒兵组成一乘/一乘百乘加弓弩手加鼓手组成战阵/战车加窗加国君组成‘戎车’”,我们仿佛看到士兵正在原野上奔跑,为一个王国而英勇地战斗。咆哮的大雪、泼墨般的乌云、骊山下狼藉的尸体,还有成群的野狼,这是一部壮观而血腥的历史画卷,这是一场混合着胜利、欢呼、荣耀、痛苦、泪水和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历史景观,诗人小海就这样为我们重构了一个帝国的历史图像。当然,史诗并不拒绝抒情诗、浪漫传奇,也不拒绝神话和巫术。黑格尔说史诗就是一个民族的“传奇故事”,并且黑格尔还说史诗本身就属于一个“中间时代”:
一方面一个民族已从混沌状态中觉醒过来,精神已有力量去创造自己的世界,而且感到能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这种世界里,但是另一方面,凡是到后来成为固定的宗教教条或政治道德的法律,都还只是些很灵活的或流动的思想信仰,民族信仰和个人信仰还未分裂,意志和情感也还未分裂。②〔德〕黑格尔:《美学》第3卷下册,第112、109页,朱光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而《大秦帝国》就是这样一个混沌世界,无论是帝王、英雄,还是普通的士兵、百姓,都不是按照理性去做事,而是按照激情、意志和情感去做事,正因为这样,这个帝国充满了活力,开疆拓土,征服六国,全部靠的是意志、力量、精神,甚至是一时的爱欲和喜怒哀乐。“我们的对手是项燕/你们要通过南方楚地四季的考验/你们要一日三餐习惯鱼虾山肴/你们要像山猿一样精瘦敏捷/强大的楚国,我要你们亲手把她埋葬/不,就让楚国留在今夜的牧笛哀歌里”。在这个依靠武力的世界,英雄的权力意志取代了规则和法律,爱欲和死亡都成为一种激情的表演。这样一个混沌的史诗世界,既有历史、也有抒情诗、神话、传奇和巫术,在这部壮观的史诗里,我们有时也会看到让人落泪的浪漫爱情场景,譬如抱着丈夫尸体,询问“告诉我爱情是什么样儿的”的孟姜女,看到“一瘸一拐,心脏有病的父亲”。正是这些细腻的场景,让历史变得更加真实可感。
小海深知,那个久远的年代就是这样,历史、神话和巫术交织在一起,以致当今天的人们回顾那个伟大帝国时,所能得到的,更多的好像不是历史,倒是各种各样的神话、传奇和巫术,太后的传说、帝王出生的神话,传说中的天狗、十字路口的猫和各种各样灵异鬼怪的故事,都增加了那个时代的神秘色彩。而这些都恰恰构成了历史本身,因为如果缺少了神话、巫术和浪漫故事,一部史诗性的历史长卷反而显得有些干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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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借此绚丽的想象走进了历史深处,并且正是借助于历史、神话、传说和巫术,重构了一部历史长卷,具体而言,这是一部关于大秦帝国历史的“宏大叙事”。而且李德武已经指出,这是一部波澜壮阔的“英雄史诗”。在这部英雄史诗里,不仅有卡里斯玛型的领袖人物,而且也有无数籍籍无名的英雄,他们一同创造了帝国的神话。但是,我们在这里要继续追问的是,小海为何要走进历史,书写一部关于帝国的“宏大叙事”呢?
其实在这里,我们要重新回到小海以前的诗歌创作中。我们说小海虽然是一个抒情诗人,曾经创作了《李堡小镇》、《必须弯腰拔草到午后》、《田园》、《村庄》、《平原的日子》和《河堤》这样优秀的抒情诗,为读者勾勒了一幅田园牧歌的“家园形象”。在这些隽永的、怀旧的、抒情的“田园诗”中,诗人找回了自我,并以此来对抗工业时代的物质欲望。但我曾在《贫困时代的抒情诗人》一文中指出,小海的这些“田园诗”其实不单纯是“乡村牧歌”,他从来就没有想过做一个对抗工业主义的简单的乡土派的抒情诗人,他客观地描写乡村,并不是简单地把乡村的景物堆砌起来,而是在大量客观的描写中注入自己对万物存在的理解。具体而言,他的乡村并不是简单的某个地点的风景描绘,他把笔下的乡村放在了一个哲学和人类学的角度上去观察。这是一个既具体又抽象的象征世界,这个乡村既是具体个人的精神归属,又是抽象集体的精神归属,它是一个复杂的共同体,是个人和集体、自我和民族、过去和现在集合的“共同体”。这些乡村田园、小镇和村庄,虽然是具体的世界,但是小海却希望借助这个具体的世界,去书写宏大的历史,关于民族、国家的历史,当然,反过来,他也希望通过宏大的历史表现个体的生命状态①曾一果:《贫困时代的抒情诗人》,《作家》2007年第1期。。
所以,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说,小海的《大秦帝国》是他前面田园诗歌创作的一种延续,只是他从对乡村的回忆,转到了对历史本身的追溯中。而且与其“田园诗”相比,因为回到了历史,诗人得以完全摆脱自我的身影。特别是在早期的诗歌中,小海总是很难摆脱自我的介入,因为曾经熟悉的故园让他有点为难,不能随意下笔点评,有些诗因而就显得略微有一些拘谨,乡村在某种程度也有被过分“美化”的嫌疑。但是一旦步入历史,诗人反而能够更加从容洒脱,诗人可以自由地沉浸在历史想象中,任凭自己的思想翱翔,历史也正是在诗人天才的想象中显得绚烂多彩。历史上的每一个人物,无论是帝王、英雄,还是无名小辈,历史中的一草一木、山川河流,都被他神奇地重新召唤回来,它们回到了历史的舞台上,展现自己的风采,无论是高尚的,还是卑微的,无论是人、动物,还是植物,小海都要让它们各尽其能,展示他们最真实的一面:“一个骑兵,绕着帐篷和烽火台转圈/一声响鼻,山道上蒲公英打得纷纷扬扬/每天有这样的仪式循环反复/‘失败的人生不能重来’/雨丝依然清晰甚至明亮/序列的盔甲/他走向城墙和田野,隐身”。个人的生命形式和历史的活动有机结合在一起,历史因为有了个人的活动才显得更真实生动。
不过,我们在这里要进一步讨论的是,虽然《大秦帝国》像李德武等人所说的确实是一部“英雄史诗”,但是小海仅仅是为了写一部“英雄史诗”吗?如果仅仅为大秦帝国写一部英雄史诗,似乎关于这样的英雄史诗已经不止一部,我们的电影也在不断地唤起人们的历史记忆,展现各种壮观的战斗场景。如果仅仅是满足于表现“史诗”的外形,那么很多的电影大片显然要来得更为直观、可感,尽管在严格意义上,那些作品不能称得上是“史诗”。
其实,小海不仅要写一部史诗,一部英雄史诗,更要通过“诗”去探索宏大历史背后,探索神话、巫术和传说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换言之,小海希望通过《大秦帝国》这样一部作品,思考个体和民族、个体和国家的深层关系,探讨帝国兴起、发达和衰落的历史根源。他更想明白一个看似毫无缝隙的庞大帝国为何瞬间就土崩瓦解,看似完整无缺的帝国为何会出现一道道致命的“裂缝”。阿尔都塞和福柯都提醒人们,有时我们不仅要注意历史的完整部分,更要注意到历史的“断裂部分”,因为历史的断裂之处,恰恰可能反映出历史的真相:
每一个层次都有自己独特的断裂,每一个层次都蕴含着自己特有的分割;人们越是接近最深的层次,断裂也就随之越来越大。①〔法〕米歇尔·福柯:《知识考古学》,第2页,谢强、马月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
《大秦帝国》表面上看是一部壮观的“宏大史诗”,但是这部宏大史诗本身就是一个多声部的“复调世界”——也是一个充满断裂、缝隙的文本。具体而言,在这部英雄史诗里,小海不仅书写了英雄,更关注的是各种各样有名的和匿名的人物,从太后、吕不韦、李斯,到陈胜、吴广、孟姜女,以及无名小卒,还有一草一木,每一个都构成了帝国的一个部分,是一个庞大帝国形成的基石,他们的存在使帝国存在成为可能。反过来,这里面的每一个部分也可能是帝国瓦解的力量,是帝国的缝隙,太后的爱欲、李斯的权术、孟姜女的哭声和无数工匠的抱怨,以及帝王本身的暴虐行径,都可能是使帝国一夜就土崩瓦解的因素。小海在诗歌里描写了他们各种各样的生活方式,崇高的和卑微的、奢华的和简陋的。譬如一边是太后赵姬生活的奢华糜烂的场面:“太后赵姬的香艳/降临东方/驯良美丽的乌鸦/像她新耸动的发髻/多美的宫殿/六国的珍宝堆积如塔/对着池水和春风试新装”,一边却是民不聊生的场景:“从下午到夜晚/他就在雨里面站立/面容憔悴,衣衫不整/当他眺望时总能看见/迟钝、亲切、缓慢”。它们构成了鲜明对照,如此不协调地统一在帝国内部,构成了对帝国本身结构的威胁,于是帝国的历史,不仅是光荣征服的历史,同时也是一部充满抵抗的历史。
小海更关注的其实不是宏大历史本身,而是宏大历史叙事之外的“历史”,关注那些日常的、卑微的生命。这些人几乎从来就没有进入历史,因为“没有出生也没有死亡证明/他们像动物在大地上驰骋/他们是没有记录也不存在的人/他们生来就不属于某一个国家/他们的历史只有神话可以追溯”。孟姜女的丈夫、无数死去的无名小卒,对于帝国而言,他们犹如蝼蚁,无足轻重,帝国也根本不在乎他们。他们的出生和死亡都是那么随便。但小海指出,尽管这些人进入不了历史,但却走进了神话和传奇,孟姜女是一个普通人的传奇,一个普通人的神话。然而就是这个看起来微不足道的、普通人的神话,瓦解了庞大的帝国。罗兰·巴特说,神话是一种言谈。帝国有帝国的神话,帝国的神话就是它的“坚固”。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神话,孟姜女这些普通人的神话,恰恰揭露了帝国的本质,那就是雄伟帝国的城墙,包括整个庞大帝国本身其实很虚弱,它甚至无法抵抗一个羸弱女子的哭声,坚固的帝国城堡实际上处处充满着裂隙,“‘我很好!’荆轲说/我就是秦帝国天空中的第一道裂纹/为什么好?在我之后/高渐离将会为我高歌一曲/后世必将失传的《广陵散》”。除了孟姜女,还有荆轲,还有无数无名的鼠辈,任何一个微不足道的东西,他们看起来并不重要,但恰恰是帝国神话毁灭的种子。而任何细小的裂缝,都足以毁灭整个帝国。所以或许他们才是真正的“神”,集破立于一身的“神”:
神应允的生活
我们不知道
会借助闪电的应允
真正的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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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秦帝国》中,小海书写了帝国的宏大历史,但也道出了帝国的真相,帝国是强大的、凶残的。因为它的统治者拥有权力、法律和军队,帝国可以每天都颁发新的法律,“帝国永远在颁布法令/帝国永远在说‘今天’/可每一天都在被划掉/当我说今天将讨伐赵国时/昨天的桑田已灌浆成熟/当我向明日的楚国下达战书时/昨天的三闾大夫已自沉汨罗江”。但帝国又是虚弱的、胆怯的,可以说,强大的帝国也是千疮百孔的帝国,在无数的缝隙中,在无数有名和无名的抵抗中,帝国的瓦解便是历史的必然。
不过,我们在这里要指出的是,诗人敏锐地意识到,帝国和民族并不是一个概念,帝国虽然可能随时都土崩瓦解,但民族犹存,民族并不因为帝国的灭亡而灭亡。在《大秦帝国》中,小海一边重构了帝国的辉煌形象,一面又摘掉了帝国的面具,暴露了帝国的虚弱本质。但小海并不想将帝国和民族混为一谈,各种各样的抗争,各种各样的裂隙,瓦解了统一的帝国,但是各种各样的抵抗本身,不管是有名的,还是无名的,都是民族历史、传说和神话的一个部分。帝国瓦解了,民族历史却得以延续,甚至帝国的瓦解,反而说明了这个民族——即华夏民族有着顽强的生命力。无论是孟姜女、陈胜、吴广、荆轲、三闾大夫,还有那无数的士兵,他们都是这个民族生生不息的象征,他们顽强抵抗的精神,不屈不挠的意志,都是民族意志的体现。他们虽然是一个个分散的个体,互相之间存在着阶级、等级和宗教的差别,但是他们结合在一起,却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共同体,这就是“华夏民族”。所以准确地说,《大秦帝国》不是一部大秦帝国的史诗,而是一部华夏民族的史诗。话说回来,在黑格尔看来,“史诗”有一个明确的界限,那就是史诗所反映出来的是某一确定的“民族的世界”,史诗是一个民族的史诗,不是一个国家的史诗:“史诗作为艺术,既然要表现出一个在各个特殊方面都界定得很明确的世界,这个世界就必然有它所特有的个性,史诗所反映出来的就是某一确定的民族的世界”①〔德〕黑格尔:《美学》第3卷下册,第109页,朱光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原来,借助于《大秦帝国》,小海要书写的不是帝国的史诗,而是民族的史诗,他要探讨这个民族生生不息的精神源泉。那些卑微的甚至无法进入历史的人群,却正说明了华夏民族内在的坚韧的力量、气质和品质。任何一个帝国都无法用权力、监狱和军队,去控制和征服这样的“民族意志”。所以小海在瓦解帝国的同时,通过无数有名的和无名的人群,重构了一个崇高的“民族形象”,那些被放逐的、被杀戮的、被埋葬的人,都是这个崇高“民族形象”的基石。当然,他也思索帝国兴起、繁荣和衰落的过程,进而思考一个民族如何更好地去建立真正的“理想国”。
“明月,你说出的秘密/就是我们华夏民族的身世”,就这样,小海认识了历史的真相,认识了帝国历史和民族历史的差别。于是,他用民族的历史取代了帝国的历史,帝国的兴衰在民族的历史长河中,显得无足轻重。一个帝国可由另一个帝国取代,但是民族却不会因此而消亡,也不应该因此而消亡,那些对抗帝国的勇士,恰恰是民族生存、复兴和壮大的力量。在《大秦帝国》的最后两章《秦俑复活》和《秦俑赋》中,小海再次召唤了那些死去的亡灵,用壮丽的诗句,又一次肯定和指认“那些无名将士们”的历史价值,他们才是“坚不可摧的”事物,任何帝国都无法毁灭他们,即便是他们已经死去,但是他们的灵魂依然存在,而这些灵魂却是不灭的,他们将激励无数后人为这个民族前赴后继:
那些地下的无名将士们
将在明月之夜归来
这支隐姓埋名的大军
荣誉要让他们恢复灵魂
赵凤敏向记者表示,作为全国农业机械行业科技工作者的平台,学会方面将会借助专家智慧、发挥专业优势、聚合行业资源积极推进展会的各项组织工作。借助力邀海外相关学会、组织,动员国内学会各地、各细分领域分支机构的专家、学者以及一线工作者,到展会现场分享真知灼见,与业界同仁广泛交流等举措,将展会打造成为一个业界权威学术与行业解决方案的交流中枢。
这些忠勇的士兵
出自千家万户
依然在此默然待命
千年的呐喊
升腾于云霄之上
早上出征
不会想着日落后归来
他们使土地有了粘性
山河有了起伏
他们在扬起的漫天风雪里
无声地呼吸
他们是坚不可摧的
就像黄河上的波浪
而小海对帝国和民族两者关系的深入思考,实际上也是对民族未来的一种思考,他“以史为鉴”,以回叙过去的方式,重构和展望一个民族的未来图景。而在最后,让我用马克斯·韦伯曾经对德意志民族所说的一句话来结束本文:
说得略为夸张一点,如果千年之后我们再度走出坟墓,我们在那些未来族类的面相中首先希望看到的就是我们自己族类的依稀印记。②〔德〕马克斯·韦伯:《民族国家与经济政策》,第91页,甘阳编选,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牛津大学出版社,1997。
曾一果,苏州大学凤凰传媒学院新闻传播系副教授,副主任。
(特邀编辑 林 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