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健
2011年2月10日凌晨2时,有人传言,江苏响水陈家港化工园区有化工厂发生毒气外溢,面临爆炸,导致一些不明真相的群众逃往县城。在逃离过程中由于拥堵,发生交通事故,导致4人死亡。响水县人民政府新闻发言人周厚良表示,当日加入出逃大军的人涉及陈家港镇等4个乡镇的三十多个行政村,超过一万人。当地政府已于当日6时左右澄清爆炸传言为谣言,并通过手机短信、政府网站、电台电视台等方式告知群众。之后,出逃群众陆续返回家中。
针对万人出逃,当地政府称“纯属谣言引发的一起恐慌事件”,事态已得到平息,公安机关正在调查“造谣惑众者”。然而,记者在采访出逃村民时,村民表示“再听到传言还是会跑”,可见现实中的“狼来了”版本与原版的结果似乎有所不同。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一现象的发生?谣言存在的现实土壤是什么?
首先,流言与真相的结盟让其具有了可信性。2007年,响水工业园区内的江苏联化科技有限公司发生爆炸,致使8人死亡,数十人受伤;2010年11月23日,园区内的江苏大和氯碱化工公司发生氯气泄漏,导致三十多人中毒。这些事实最初也是以流言的形式为人们所知,而最终都被证实,很多事件的真相开始都是由流言引出而最终大白于天下的。因此,“流言”从一开始就与真相“结盟”,一开始就获得了真相的“滋养”,政府、企业以及媒体的公信力从一开始就陷入难以自辨的尴尬境地。人们习惯于从流言中获知真相,而不是政府的信息发布,在流言与政府、企业及媒体的公信力的交锋中,流言占据了优势地位。在人们心中,已经形成了“流言多是事实”的刻板印象。
其次,处理突发事件时,政府难以走出“沉默——辟谣——治谣”的老路,公信力下降。响水民众逃亡事件,同发生在河南杞县的“杞人忧钴”事件如出一辙。一个企业“放射性核元素出事”的说法,演变为核爆炸的谣言,引发杞县人大量外逃。原来,当地发生了放射源卡源故障,然而事发后的一个月时间里,当地政府缄口不言,还通知媒体不许报道,坐视人心恐慌,谣言大肆传播。谣言引起人们逃亡之后,当地政府才开始通过电视台、手机短信辟谣,然后寻找所谓的造谣者。谣言一旦出现,首先想到的是寻找造谣者,而不是去反思政府自身处置突发事件的行为,政府公信力在“沉默——辟谣——治谣”的过程中逐渐下降。
日本学者后藤和彦认为:“信息环境是在社会环境中直接或间接地控制社会成员之行为方式的符号部分,并且它主要是通过非人际关系向社会提示的环境。”①在信息社会中,人们的认知和行为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信息环境,信息环境的优劣直接影响到人们的行为。在良好的信息环境下人们获得的信息具有公开性、权威性、直达性等特征。此外,作为直达的信息,不必通过社会组织或者群体的中介而直接抵达受众个人,这些特点是其他类型的传播形式所不可比拟的。
群体压力与趋同心理。所谓群体压力,即群体中的多数意见对成员中的个人意见或少数意见所产生的压力。在面临群体压力的情况下,个人和少数意见一般会对多数意见采取服从态度。②响水事件中的人群在毒气泄漏这一流言形成之后,形成了一个临时性的“受害者群体”。这一群体形成之后表现出了新的特点,群体中所有人的感情和思想趋同,自觉的个性随之消失,形成了一种集体心理,即迅速离开事发地。这种心理是暂时的,然而这一临时性群体所表现出来的特点是非常明确的。正是由于这一心理的支配,大量人群在深夜出逃县城。
但是,群体压力也会带来错误的判断。突发事件产生之时,一方面人们没有时间去确认消息的准确性;另一方面在面临突发事件的时候人们的理性会丧失。在毒气泄漏的流言传播之后,周围的多数人都向县城逃跑,一般人通常情况下会认为多数人的行为正确的几率要大于少数人,而且,毒气一旦泄漏所造成的后果又是致命的。在这种情况下,个人希望与多数人保持一致,避免因为孤立而受到损失。因此,许多个体在不确定消息的准确性、来不及做出判断的情况下被迫盲从。
群体暗示与群体感染。人们因毒气泄漏逃跑集合行为中的传播可以分为两个方面,一是信息本身的传播,二是与信息相伴的情绪或感情的传播,这两种传播都摆脱不了暗示与感染机制的支配。法国社会心理学家勒庞认为,处于激动人群中的个人具有很强的“被暗示性”,周围人的话语、表情、动作乃至现场的氛围,都能对个体形成有力的暗示刺激,使他的信念、思维和行为方式迅速与现场的人群融为一体。在响水事件中,人们获知毒气泄漏消息而出逃的这一行为在暗示机制作用下以异常的速度在人群中蔓延。这一消息和行为传播速度极快,人们受到现场气氛的感染,对外界情况的反应完全是一种本能。经过这种群体感染的过程,“毒气泄漏十分危险,必须赶快撤离”的情绪和观点迅速支配了整个人群,并引发了人群的出逃。
集合行为中的信息和情绪的传播,主要受到暗示和感染机制的制约。集合行为的参与者通常处于兴奋、紧张的精神状态,这种状态使他对周围的信息失去理智的分析评判,因而其行为通常是不理智的,往往会对正常的社会秩序造成破坏性的后果。
群体模仿和异常信息流。群体模仿是出现响水事件的又一重要的传播机制。法国社会心理学家塔尔德认为模仿分为无意识模仿和有意识模仿,前者是一种反射性模仿,而后者是基于一定动机或目的的自觉仿效。响水事件中,很多人逃往县城,躲避毒气,并不是出于对事实进行了充分了解之后的决定,而是对他人逃避行为的模仿。这是因为,人们在突然面临灾难性事件的时候,难以在短时间内寻求到适合的解决方法,其反应多是基于本能,而最简单省力的反应就是直接模仿周围人的行为。心理学认为,这种模仿与人的安全本能有着密切关系,在突发事件中,每个人都希望与在场的多数人保持一致,把它作为最有效的安全选择。
在集合行为中,信息的流动异常,传播链往往不清晰,甚至无法辨别信源和信宿。在响水事件中,毒气泄露的信息在人群中流通,但是无法找到准确的信息源,似乎人人都是信息的发布者,同时又是信息的接收者。美国社会学家布鲁默认为,集合行为的初步形态是“循环反应”,即一方的刺激成为另一方的反应,而另一方的反应又反过来成为这一方的刺激的循环往复过程。③
响水事件中主要的信息形式是流言。作为一种信源不明、真实性无法得到确认的信息,流言主要发生在突发事件、自然灾害等事件的混沌期,而这一时期往往伴随着正规的传播渠道不畅通或功能较弱的情况。美国心理学家G·W·奥尔波特认为,在一个社会中,“流言的流通量(R)与问题的重要性(i)和涉及该问题的证据暧昧性(a)之乘积成正比”,④用公式表达就是:“R=i×a(流言流通量=问题的重要性×证据的暧昧性)”。由这个公式可以看出,影响流言的两个变量是问题重要与否和事实情况是否清楚。
建立良好的信息发布制度。首先,做到信息发布的及时性。突发事件出现以后,人们的认知不确定性增加,需要大量信息来消除人们认知的不确定性,政府与媒体应该及时公开信息,尤其是对于重大事件、人们普遍关注的事件尽早发布信息,从源头上切断谣言的产生。有了正式渠道的信息,谣言就丧失了传播所需的土壤。第二,做到信息公开的完全、充分。在保证信息及时性的同时,还应注重对突发事件予以全面、充分的公开,如果只是点到为止,使人们的信息需要得不到满足,便会适得其反,增加人们的焦虑和猜测,造成谣言的产生和传播。
建立良好的信息沟通渠道。信息的传递具有双向性,单纯靠信息的发布来满足人们的信息需求是不够的,还需要反馈来予以弥补。可以在群众中设立信息观察员,对群众的信息需求、不确定性比较集中的问题及时进行反馈,在政府或媒体没有发布信息时候,进行直接的信息反馈与咨询,之后由相关部门或信息观察员进行信息发布。以响水事件为例,如果能够建立信息观察员制度,在毒气泄漏这一信息流传出来、政府部门未作出反应的情况下,信息观察员可以与政府相关负责部门进行沟通。一方面,可以缩短政府对突发事件的反应时间,及时发布信息;另一方面,又给予了群众很大的主动性,不用被动等待政府发布信息。与相关部门的直接对话,可以避免盲目行动。
随着人类活动频率的增多、活动范围的扩大,其决策和行动对自然和人类社会本身的影响力也大大增强,从而风险结构从自然风险占主导逐渐演变成人为的不确定性占主导。我们已经很难统计生活中存在多少类似的威胁,这其中可能包括大型的化工厂、核电站、矿业公司、垃圾焚烧发电厂,也可能仅仅是作坊式的印染厂、金属冶炼厂等。基于传播学角度,我们应该在信息传播制度上予以完善,建立针对突发事件的有效传播制度,避免人们在面临各种风险的同时由于制度缺失而造成“二次风险”。
注释:
①[日]内川芳美:《信息与社会》,东京,东京大学出版会,1974年版,第155页。
②③郭庆光:《传播学教程》,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94页,第98页。
④Allport,Gordon W﹒,The Psychology of Rumor,Henry Holt,New York,1947,P133-1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