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 缝

2011-11-02 06:33彭家河
四川文学 2011年4期
关键词:雷声人世虫子

□彭家河

裂 缝

□彭家河

其实,天也有裂缝,天空的裂缝就是那些白森森的闪电。

我对天的裂缝的发现是在一个暴风雨之夜,远处令人战栗的雷声和使人惊悸的强光一前一后地传来,我却突然想到裂缝这个词。对于恢恢无隙的天空,只有闪电才能撕开一道触目心惊的裂缝,但只一瞬,转眼就愈合了。虽只一个闪现,却就此暴露了天机。闪在出现的同时,还簇拥着巨大的声响、凌厉的风雨和莫测的危险,似乎在警告天机不可泄露。闪电是天空的破裂,挟带着置万物于死地的雷霆以及其他。闪电的出现,似乎暗示着所有的破裂都不是愉快的过程,所有的裂缝都不会有完美的结局,无不暗藏杀机。

我之所以能坦然地欣赏天空重重杀机下的破裂和愈合,主要是我远在天边。我饶有兴致地算计着雷声在闪电之后到达的时刻,并秘密独享着一份安然。我从小害怕雷声,那是一种无法制作的巨大的尖锐的破碎的声音,那是一种让人瞬间崩溃的爆裂的语言。经过了多少次猝不及防的震慑后,我终于发现了一个秘密,雷在炸响之前,必有一道让人心悸的照亮天地的强光,这道把远山的轮廓描绘得清清楚楚的白光,好像在提醒天底下的生灵巨响随后就到。每次在发现闪光之后,我便赶紧捂住耳朵,在惊恐中让雷声听起来更遥远。直到上中学后,才发现这是一种误解。闪电与雷声是同时同地发出的,只不过闪电的动作要麻利些,跑得比雷快。然而,比雷声更危险的其实是那些不动声色的藤藤蔓蔓的闪电,那些虬枝盘曲的电光,就像掉了叶子的爬山虎,牢牢地爬在漆黑的天幕上。那些闪电,却是上天捕杀尘世生命的霹雳杀手,凡是上天要带走谁,都会让电光捉住后转眼烧成一缕轻烟才带走。地上的生命,都是通过那道裂缝才升上了天的。此后,我在闪电之后听到雷声就非常坦然了,夺命的是那道光,而不是巨响。等到你看见闪电时,雷已经打不着你了,当你听到雷响时,危险已经远去。

上天专门开个缝带走谁,毕竟是非常少有的,没有谁的生命值得惊天动地。所以,我总认为上天在裂缝的时候,肯定想把天上存放的雨水泄下来。一年之中,天门只在一个季节定期开合,带走些生命,留下些雨水,除此之外,天空很少开启大门。雨水是尘世和生命的源头,天空,却是如此古板,从不与地上的生命通融,它一直自行其是,从不在雷雨季节之外开个缝。但地上的生命,却都赖天的缝隙而生存。天门在开启的季节,地上就会一片葱绿,生机盎然。看来,在夹缝中求生存的,不仅有你我之辈,还有整个大地。既然承载生命的大地都是在天的夹缝中求活,那人世命运的窘迫也就无可幸免了。

天的裂缝如同梦幻,无影无踪,不可捉摸和挽留。地的破裂与天的破裂一样,无法预知,无法回避。峡谷、河流应该算是大地曾经破裂的旧痕,它们平静而稳定,以致没有人会觉得那是一次次破裂的结果。因此,在人们心目中,大地一般不会像天那样迅速开裂和愈合。其实,事实并非如此。地也会破裂,当然,只有很少的人会看到地裂,但是,看到地裂的人,多数会被封喉灭口。发现天地大秘密的人,必遭杀戮。相比之下,闪电基本上可以不算是天机了,地裂则可谓大地真正的秘密,大地会把一个个发现它秘密的人全部带走,从那个裂缝直拽下深深的地底,然后转瞬闭合,一切如同没有发生。地裂的故事,在唐山、汶川、海地等地都先后上演过。其实,地裂也与天裂一样,能置人于死地,只不过,地裂对靠地而生的生命来说,命运更加悲惨罢了。不管是天裂还是地裂,都是不可想象的,都要或多或少的让人或者地上的一切用生命和鲜血作代价。

当然,大地也时常会出现些小小的裂缝,那一定是天门紧闭得太久了。雨水迟迟不来,地只得成片地张开嘴巴,等待着天空出现裂缝。从天的裂缝中漏下的雨水,会灌满地上每一副干渴的喉。隔个一年半载,天空又开些小缝,给大地补充点水分,让地在天宇下如此这般苟活。天地之间,是否有着人所不知的约定,把这些人间的琐事安排得如此周到?

天的裂缝转瞬即逝,似乎怕开裂得太大太久,会从天空降临更多的甘霖或者灾难。地的裂缝在雨水的灌注下,则变成大小的河。天地在破裂之后,都会恢复旧貌。天的愈合完美无缺,无丝无缝。地则成为山川河流,也不易辨认。在远远的天空,天的破裂似乎非常遥远,除了偶尔降雨引发的山洪之外,天在破裂的一瞬,对人世的伤害通常不会引起人们的重视。地的破裂虽然会杀人如麻,毕竟那也是几十或者上百年一遇,事隔经年之后,那些惨剧便多在人世的记忆之外了。有时,天地在雨水的配合上不合拍了,地上就会裂开一道道口子,但这一般也不会伤及更多的生命。裂缝,在天地间,可以说是很陌生的了,以致使我从闪电想到裂缝居然变得十分意外,如同灵感。

天地之间的破裂和愈合,这是天地的秘密,没有人能了解和透露更多,不像人世间的那些裂缝。

首先,当然是那些远古的龟甲和兽骨。它们在烈火中迸裂,在刀刃下刻画,那些裂纹的走向横七竖八,却在巫祝的口中,成为战争或者和平的指向,这些神秘的裂缝,深深地刻进五千年的历史,一直烙印在一个民族的心头。这些细小的裂缝,虽然不比刀锋,但是,它的随意的走向,却能左右一个个决断,谁也保不定它将会暗示那些巫祝们是如何领会神祇的意图的,然后又挥刀相向还是握手言欢。这些烈火书写在龟甲上的文字,这些被刻写在骨头上的点画,则成为传世典章,代代流传和解读。这些小小的裂缝,里面陈放着的卜辞关于战争、关于狩猎、关于雨水,一直被深奥地引申和解读。这些明了而又模糊的裂缝,深深地牵制着人世思维的走向,所有的思想都在这些裂缝的方向上延伸。是否,文化的传承或者兴衰必须依靠某种破裂呢?其实,人类的历史,又何尝不是一次次破裂的串联。破裂的甲骨成为人类智慧的载体,或许这就是一个不可告人的谶语:裂缝的指向才是前进的方向。

细细一想,皱纹、伤痕何尝不是些显而易见的裂缝?只不过这些裂缝细小或者平凡,因而被熟视无睹。但是这些裂缝,也无一不是一些秘密的泄露或者暗示。皱纹用深浅和疏密泄露着生命的苍老和年轻,伤疤用长短和厚薄泄露着伤害的大小以及伤口背后的隐情。

当然,还有更多的裂缝却是不可看见的,那些裂纹隐匿在尘世,深藏在心间,虽然无色无形,但可以真切地感知。天地的裂缝可以自行愈合,然而,人世间的裂缝呢?会自行愈合吗?裂缝藏在人心,看不到裂缝的深浅,却能感觉到疼痛的强弱,那些裂缝的长短和深浅,只有凭借痛楚的强弱和短长来推断。人心的裂缝我想是不会像天的裂缝那样转瞬愈合得连影儿都没有的,人心的裂缝只会在日子的堆积中,要么一天天开裂得更大,要么慢慢愈合,根本不会像天空的裂缝那样瞬间就完好如初。人心裂缝愈合的疤痕肯定会像阴雨天的伤口,在毫无预料中隐隐作痛。

所有的裂缝都是一种泄露,泄露完美的缺陷,泄露宁静的真相。裂缝,在漫长的岁月中开开合合,让一切的一切更加沧桑莫测。人世与世事就在一次次的裂缝中,变得纷繁复杂,变得光怪陆离。唯有苍天,猝然的破裂和完美的愈合,让苍天不老,让岁月无痕。

天有裂缝,销于无形;地有裂缝,化为沧桑;龟有裂缝,千年流传;人有裂缝,潜藏于心。天地置裂缝于妄闻,天地永存;人置裂缝于心间,心力交瘁。世人何不效法天地,置世间俗事于无睹,以养浩气长存。天裂缝以降雨,地裂缝现山川,天地之大秘密虽然不可探究,但裂缝孕育着新生,这又何尝不是一个启示?人有裂缝,又何尝不是一个崭新的开端?

裂缝,是最直接的破碎,必然是最痛苦的割裂,或者彰显,或者隐痛,但都是必须面对的历程。高天厚土,都遇裂缝而无力,人世茫茫,裂缝自然难免。唯有天在破裂之后会愈合如初,地都尚且在天的夹缝中苟活,更何况命如草芥的人和那些命贱于人的别的物种。

俯仰在天的低檐下,又能如何伸屈自若?又能如何壮志凌云?纵然有绝世武功,也只能在天的手心折腾,也只能在命运的掌股游走。何不早日看破世事,不作无谓的挣扎和牺牲?不作悲剧徒劳的表演?

在天的底下,人何尝不是一只小小的虫子,虫子的未来有多远?虫子的壮志有多高?在人或者兽的脚掌无意踩踏下,虫子远大的未来或许就转瞬终结。人不可能知道虫子的满腔热忱,人不可能明白虫子一生的追求,但人可以在有意或者无意间,掌控一只虫子的命运和生死,可以随意捉放,可以任意肢解。对虫子而言,人就是命运。当然,虫子也有它的裂缝,也有它的痛苦和爱情,也有它的苦恼和烦忧,但对于人来说,虫子的一切都是无所谓有无的。如同人在天的面前,一切都是无所谓有无的。换个角度看看人和裂缝,其实道理亦是如此明白简单。在无奈的情感纠结或者命运困境中,人对于裂缝的看待或许应该有另一种解读,人对梦想的追求或许应该换一个角度。

当然,面对裂缝,没有谁能视若无睹。或许,只有从天的裂缝中逃逸出之后,才能作尘世最后的逍遥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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