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小伦
非常时期的非常眼力
——“文革”中叶剑英对国际问题的研判
□袁小伦
1969年10月,叶剑英被“战备疏散”到湖南,直到1970年7月16日才从湖南回到北京。在近300天几近流放的日子里,尽管条件极为简陋仅靠一台收音机获取信息,但他依然没有停止对国际问题的思考。
正是长期对国际形势进行研究、科学分析,使叶剑英提早预料到了,1971年中国恢复在联合国合法席位这个“没有想到”的胜利。
1971年7月9日至11日,基辛格秘密访华。在会谈中,基辛格告诉周恩来:尼克松已经决定,美国今年将支持中华人民共和国取得联合国和安全理事会的席位,但不同意从联合国驱逐台湾的行动。周恩来马上正告基辛格:你们要在联合国制造“两个中国”,中国政府坚决反对,一定公开批驳。在周恩来向毛泽东汇报此事时,毛泽东说:我们绝不上“两个中国”的“贼船”,不进联合国,中国照样生存,照样发展。我们下定决心,不管是喜鹊叫还是乌鸦叫,今年不进联合国。
10月20日,经美方提出和中方同意,基辛格一行飞抵北京与周恩来会谈,为尼克松访华作具体安排。当晚9时许,毛泽东召见周恩来、叶剑英、姬鹏飞、熊向晖、章文晋等人。毛泽东十分关心联合国大会前天开始辩论的中国代表权问题,问道:“为什么尼克松让基辛格在这个时候来北京?”叶剑英说:“大概他认为美国的提案稳操胜券。”毛问:“联合国哪天表决?”时任外交部欧美司司长的章文晋说:“估计10月底、11月初进行表决。”毛问:“基辛格哪天走?”周恩来说:“10月25号上午。”毛说:“联合国的表决不会那样晚。美国是‘计算机的国家’,他们是算好了的。在基辛格回到美国的那一天或者第二天,联合国就会表决通过美国制造两个中国的局面的提案。所以,还是那句老话:我们绝不上‘两个中国’的‘贼船’,今年不进联合国。”显然,毛泽东十分关注恢复中国在联合国的席位问题,但心里没底。“今年不进联合国”的言外之意就是“今年进不了联合国”。
10月26日晨8时,双方会谈结束。叶剑英同基辛格共进早餐后陪同他到首都机场。“空军一号”起飞后不久,派驻机场的人跑来向叶剑英报告说:“外交部值班室来电话,说联大通过了‘恢复中国在联合国席位的决议’。”叶剑英说:“刚才基辛格在汽车里还对我讲,美国的提案肯定能得到半数以上的赞成票,中国进入联合国还得再等一年。美国总统专机配备最先进的通讯器材,基辛格这时也一定会知道这个消息,不知他作何感想?”
其实,中美会谈与中国加入联合国一事,叶剑英早有思想准备。在1971年6月7日的中央工作会议上,他就国际关系作出如下研判:“美国为什么这样急于要和我们谈判呢?当前世界是美、苏两霸在勾结,在争夺。苏、美内外交困,它们争夺的重点在欧洲和中东,但对欧洲、中东的事,我们目前还管不着,它们在那里互相挖墙角。在东南亚,美国的处境日益困难,特别是印支撤兵问题……没有中国参加不行。在这个问题上它有求于我们。这可能是美国要来谈的第一个问题。”谈到第二个问题即美国阻止中国进入联合国一事,叶剑英分析说:“估计美国在今年联大可能遭到彻底失败。这迫使尼克松见风使舵,企图用先同中国改善关系的方式来解决台湾问题。如果台湾问题能够解决,中美就可谈建交的问题。这样一来,中国进入联合国的问题,对美国来说是不成问题了。从尼克松个人来说,从东南亚‘体面’撤军、解决台湾问题、同中国建交,将使他可能重新当选总统,对他是很有体面的。同时,他还想利用中国来压苏修,便于他解决欧洲和中东的问题。”(范硕《叶剑英在非常时期》,华文出版社2002年版)
1971年9月林彪事件后,叶剑英重新主持中央军委日常工作,他一如既往的注重对外军尤其是美苏军队动态的研究。
1973年2月26日,叶剑英在召集总参谋部有关部门研究苏联军事动向时说:“苏联的军事战略方向是向东还是向西?看来它的重点还是在欧洲。毛主席说他们是‘声东击西’。你们论证一下。另外,有没有可能是‘声西击东’?从政治上和经济上来看,苏联的实力是在欧洲。不论是‘声东击西’或是‘声西击东’,它要具备哪些条件?你们研究一下。据外电报道,苏联将在1975年开始向我进攻。这种说法是否有根据?从时间、方向、条件几个方面分析,我现在还看不出它有同我们打仗的条件,美国需要与中国和缓,中、美、日和缓就逼着苏联向西扩张。苏搞了孟加拉,又想搞俾路支(巴基斯坦旧省称),还有我国的台湾。中国很稳定,在这种情况下,它敢打我们吗?要注意研究情况。”
同年7月13日,他在军委办公会议听取军事科学院汇报《战后世界形势的发展与苏美两霸的战略动向》时,再次提出针对中国的侵略战争打不起来的观点:“斯大林说过,发动战争要有巩固的后方。苏联国内不巩固,民族有矛盾。它要发动战争必须具备政治、经济、军事、社会等条件,它是有困难的。”“美帝打越南战争,对一个一千三百万人口的小国家,它都打不下去,最后只好撤兵,夹起尾巴走了……连越南都打不赢,还打中国?”(《叶剑英军事文选》,解放军出版社1997年版)
叶剑英的秘书回忆:“当时我很为他担心。我想:您在‘文革’中曾被打成‘二月逆流’的干将,这些历史教训您为什么还不牢记呢?您怎么还敢对战争爆发的方向和时间这类大问题再作研究呢?此外,毛主席说的苏联的战略是‘声东击西’,这已是个结论,而您还让有关部门进行论证,是否合适?二是,当前全党、全军、全国随时准备打仗的弦绷得很紧,您却讲打不起来,这是否与中央精神一致?我讲完之后,首长笑了,他表示,这是根据事实并通过科学分析判断出来的,你不要担心。最后,叶副主席语重心长地说:凡事我们都要注意实事求是,坚持唯物主义;只有坚持用唯物辩证的观点看问题,你的思路才能开阔,才能站得高,看得远,才能看准问题。”(王文理《革命的胆略求实的作风》。载《叶剑英身边工作人员的回忆》)
秘书的担心是有道理的。1973年党内高层政治斗争依然十分微妙。势力急剧膨胀的江青集团,一直千方百计在寻找攻击周恩来、叶剑英的机会,而毛泽东对两人处理中美关系的相关问题已经表现出不满意的“政治表情”。
1973年11月,基辛格又来华。周、叶与他进行多次会谈。谈到台湾问题,基辛格的暧昧态度令毛泽东不快。毛泽东听到不实汇报,认为周恩来、叶剑英在中美会谈中的态度软弱。根据毛泽东的意见,中央政治局从当月21日起开了几次会批评周恩来和叶剑英。
1973年下半年,毛泽东对周恩来和叶剑英在中美会谈中的不满,是否与上半年叶剑英提出与毛泽东在相关国际问题上看法的不同有关呢?也许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而仅仅是时间的先后关系,但是这种对问题的不同认识,应该是叶剑英受到毛泽东批评的一个间接原因。
(摘自《同舟共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