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五渔村 移民的故事

2011-10-20 02:02沉白白
优雅 2011年10期
关键词:渔村小镇

沉白白

被利古里亚海的北缘和阿尔卑斯山脉端温柔环绕,意属里维埃拉以港口城市热亚那为中心向西南和东南延伸。细分下去,它们有不同的名字:西南方向的部分叫做“Riviera di Ponente”,暮光海岸,这段海岸线黄昏时分有倾斜的日光越过阿尔卑斯山的剪影洒落在海面一片金色。而东南方向的部分叫做“Riviera di Levante”,晨曦海岸,日出时分绯色的朝霞与淡青色的海面相接,是过目难忘的温柔。

法属里维埃拉历史上曾经是大不列颠王室的度假胜地,如今依然遍布着北美与中东贵族的私家别院。高高的篱笆围起属于自己的海滩,隔绝外人好奇的目光。相形之下意属里维埃拉一直以一种更亲民的姿态存在:过去这一段海岸线与山谷之间零星点缀着数十座小渔村,现在这里是写在lonely planet旅行指南意大利版卷首语中的旅行目的地,每年吸引数十万世界各地的游客:他们在悬崖上的小房间里高声谈笑,在清澈的海湾畅泳,在星光下享用当日新鲜的渔获。一家四口甚至只需要花上几百欧元,就可以在这里度过7天的假期。而在众多的小渔村中最热门、最为人们所熟知的,大概要算晨曦海岸尽头的Cinque terre,五渔村。

时光沉淀的美态

我们现在所说的五渔村地区,包括La spezia省下辖的5个镇:Monterosso、 Vernazza、 Corniglia、 Manarola和Riomaggiore, 以及自海岸向利古里亚海延伸的区域与海岛。奥古斯都大帝时期,一些利古里亚先民离开了他们的内陆丘陵,与罗马人相伴西行,成为这片海岸最早有历史记录的定居者。自中世纪起,五渔村已初具雏形。11世纪地中海地区人口的增长的同时,阿拉伯人海上势力衰减。于是原先Val di Vara地区的居民逐渐向海岸靠近,分化成了5个城邦,并划定各自陆上与海上的边界。关于这段历史,最古老的文件可以追溯到1056年的monterosso,一个叫做艾伯特的侯爵慷慨地将他位于多个城邦的不动产赠予玛利亚和温内里。与此同时,这一地区良好的气候又非常适合葡萄和橄榄树的种植,所以陆续有人迁移此处,在山坡上开垦梯田。一千年的时间改变了人们的面貌,语言与生活方式,但人类活动给这片土地带来的改变留存了下来。成为我们今天看到的世界自然遗产的一部分:五渔村。

落地为安的渺小与强大

坐落在一片小海湾之中的monterosso是5个村子里最大的一个。在地中海沿岸清一色的砾石海滩中,Monterosso的一小段象牙色沙滩显得格外珍贵。每年从5月到9月,晒太阳的人喧嚣过整个夏季。

来自菲律宾的Linda有着亚洲人中少见的浅棕色皮肤,这是经年累月在海滩暴晒的结果。那天她戴着白色的棒球帽,穿着素净的白T恤,鼓鼓的腰包歪向一侧。她跪在沙滩上,膝盖下是一方小小的毛巾,一双有力的手为旁边趴在沙滩上的女士一边涂抹太阳油一边按摩。我坐在礁石上不远不近地看着她,下午3点的沙滩反射刺目的光。她的动作始终是从容有节奏的。大约半个小时过去,她起身躲到一个背阴的地方拿出水壶。这时候有警察巡视过海滩,几个和她差不多装束的亚洲人急急起立,我再朝她望去,她已经不在刚才站着的地方了。然而没过了多久她又出现在了我旁边: 这一次趴在沙滩上的换成了她的同行Francisca.我怀着好奇走过去在旁边坐下,她羞涩地笑笑,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她用美国口音的英语和Francisca聊天,甚至说到彼此的家里长短,仿佛很熟悉,原来她自前年就在这里工作,同事已经是她的老顾客了。我从好奇地听到不客气地加入,她竟然也都不介意。我也由此得以大概知道这样一个发展中国家女性的移民故事。

Linda40出头,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拿菲律宾护照,长辈和丈夫都在菲律宾,两个孩子跟在她身边。她受过正规的大学教育,能说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98年金融海啸之前是一家贸易公司的初级职员。然而经济的震荡和生育使她失去了工作,丈夫也处于失业边缘,家中的经济情况急转直下。于是Linda做出了和其他很多菲律宾女性一样的决定:成为输出劳工大军中的一员。迎着新世纪的第一缕晨光,她乘坐的航班降落在举目无亲的罗马机场。此后的周折和来自各个发展中国家的女性劳工相仿:从帮厨到看护,从保姆到服务员,她捱满了10年,拿到了一张永久居留证,甚至可以申请成为意大利公民,却仍然只能说有限的意大利语,做着不稳定的工作,好几年不能返乡,只得每个月定时寄钱回家。

Linda说这些的时候没有任何抱怨,说起两个在身边的小孩,她甚至是欣慰的。如今她定居Monterosso,夏季白天在海滩帮人按摩每小时收费20欧,晚上在餐厅端盘子。其他季节则在附近的农场干活。她在远离海岸的地方租下一套小房子,两个孩子都在意大利的小学就读。说起未来,她的口气亦是随遇而安:“也许过些年丈夫愿意过来吧,但他不来也没有办法,孩子们在这里上学,都只说意大利语了。我们也很难再回去。我们所经历的也不过和大家一样。没有什么特别。”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她收下Francisca的20欧,又变戏法似的从腰包里拿出一个桃子递给我:“我工作的农场出产的,很新鲜。女孩子要多吃水果。”我愣愣地来不及道谢,她已经朝下一个向她招手的顾客走去。

平静岁月的描绘者

在Corniglia镇路过一家贩卖各种旅游纪念品的小店,被门口挂着的色彩浓烈的布包吸引,遂走进去。明信片,冰箱贴,印着地名的T恤,一眼看过去都是无比寻常的东西,心中隐隐有失望,准备转身离开。却突然瞥到夹在一段麻绳上的3张水彩小卡片,画的是这一带的寻常景色,有饱满的色调和柔和的笔触。怕是店主私藏并非出售,却又着实心动,于是忐忑着叫来店主。不料店主极为爽快,当下从抽屉深处翻出一只精巧的小盒子,里面躺着十来张各自不同的水彩小品。挑选了一张夕阳,一张帆船,还有一张“爱的小路”。注意到角落里有细小的落款S.k,试探着问店主可否认识作者,竟然又邂逅一则移民故事。

S.k是Salma Khaldun的缩写。这是一个阿拉伯女名,属于一双北非裔穆斯林的大眼睛。Salma故乡在与意大利西西里岛一海之隔的突尼斯,她沿袭了来自那片土地的大部分印记:姓名,语言,宗教信仰与服装,但在22年的人生中却从未踏上过那片土地。二次世界大战后,北非马格里布5国的移民大量涌入欧洲。塞尔玛的父母在70年代初欧洲停止大规模劳工输入前,赶上了移民的末班车。那时他们都还年轻,丈夫La spezia做码头工人,妻子在家代工编织蕾丝,这样度过了一段漫长艰难的岁月。十年后Khaldun夫妇在Corniglia镇盘下了一间pizza店,那时五渔村还没有登上Lonely Planet,只是一个偏僻而小众的地方。在这个望不到故土的地方,他们的小女儿塞尔玛出生了。她的名字在他们的语言里,叫做“宁静”。

塞尔玛在这个只有200多个常住居民的意大利小镇长大,读完了中学。她也想离开小镇去上大学,却因为3个哥哥相继离开小镇,而不得不留下来照料一间小小的家族经营的旅店。“穆斯林是不能饮酒的。”吧台的后面,她熟练地冲调咖啡。白色的头巾紧紧包裹住每一丝头发,只留出一张皎洁而轮廓分明的脸。

“这里没有别的穆斯林,但我不能嫁给去教堂的人。”她说。语言里只有叙述,听不出感情。也许她的感情都寄托给了这一张张的水彩画。五渔村的一草一木在她笔下,都呈现一种平静与灿烂交织的奇妙的美。“只有画画是最开心的事情。”她轻轻地说。那些卡片躺在小店抽屉角落的盒子里,不炫耀,不招徕,一段段无字的倾诉只向有缘相逢的人敞开。

背井离乡之上,只见繁荣

夕阳西下的时候,带着旅行的疲惫靠在Vernazza小镇火车站的隧道口。眼前是不同肤色与语言的游客,背后有凉风吹来。自Lavate至La Spezia连接起五渔村的铁路,是从Genova到Pisa的沿海铁路中最艰险的一部分。在这一段44公里的铁路线上,有51座总长28公里的隧道,和23座总长近一公里的桥梁。1874年单线通车后几乎一百年才建起了复线。

这一百年中,是这条铁路将散落的小镇和这个世界连结起来,使它们从隔绝在山与海之间的孤岛,变成五光十色的人间。在这段超过百年的筑路史里,数十位工人为它献出了生命。如今小镇的尽头一面白色大理石上,刻着那些名字:它们中一些是意大利名字,又一些是阿拉伯名字,也有法语名字。我曾凝视久久,猜测他们来自何方:其中是否有萨尔玛的先祖,是否有黄皮肤黑眼睛漂流到欧洲的我的先祖,是否有广袤非洲大地上说法语的黑人兄弟。

转念又想到华洋杂居四百多年的澳门,那些远渡重洋的葡国人如今他们的血液也流淌在黄皮肤的血管里。还有内地的深圳30年来爆炸式的发展。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究竟有多少个渔村经历了从无到有,从大简到极繁的变迁?这些昌盛的背面,又由多少背井离乡的故事支撑?一座渔村的历史,也许也是一部戏剧化浓缩的移民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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