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兴元
农民的节日
□ 张兴元
如今城里人的节日多,传统的和政治的,还有从国外引进的,加在一起,几乎月月都有节日,天天都有纪念。然而,占全国人口总数百分之八十的农民却没有自己法定的假日和节日,也没有特殊的娱乐活动,他们的忙闲全由农事和季节决定。现在,一年到头吃的是白面馍,隔三差五的也能吃点肉,就连过春节和八月节等传统节日也比往年寡淡得多了。但是,农民也要过节的,也要集体庆贺一下,热闹一番,放松放松神经,享受一下生活的乐趣。这“节日”是什么?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那就是村里人家有红白喜事的时候。
娶妻嫁女,这对农民来说实在是一件大喜事,大伙自然要借机会热闹一番。去年秋天,我就经历过这样一件事。两个年轻人订亲后一起去深圳打工,那女孩子怀孕七个月了,两人才匆忙赶回家来举行婚礼。两家仅有一路之隔,说准确点,直接距离不足五米,但却分属两个村。结婚那天,男家说,这么近就不用车接了吧?村民们为了图个热闹,鼓动女方说,那怎么能行呢?婚姻大事,岂能简单从事?乡下规矩不能破,该用小车接就用小车接,马虎不得!
男方只得花高价,租来一辆彩车。新娘子要上婚车了,按老规矩,婆家是要拿彩礼钱的。这边男方家长见新媳妇已上了车,不愿再掏钱。但村民们却鼓动女方家长坚持要钱,说这是图个面子,婆家把钱拿来,还叫新娘拿回去么!彩车离开女方家门,只需调一下头,就到男方家家门口了。村民说,不行,咱这里有规矩,娶亲的车子是不能走回头路的。于是,那彩车便拐向东边的小路,绕到赵新寨,又奔向小乔集,然后才从南边油路上开回来,整整转了一个360度的大圆圈儿。但这并不是自找麻烦,因为沿路上都有人观看,有的村还在路上拦截下来,让响器班子鼓噪一番。可以说这彩车所到之处都是一片欢声笑语,喜庆的气氛洒遍田间。
再说抬嫁妆的忙客。他们虽然不需要绕这么大弯儿,但也不能省却必要的程序。这嫁妆是要由邻村的忙客抬到俺村路这边来的,然后由俺村的忙客接应过来。我说这太繁琐了。村民向我解释说,如果咱村忙客直接去女家抬嫁妆,那岂不带有抢亲的色彩了吗?像什么样子呢?所以,虽然仅有一路之隔,五米之遥,男女双方竟请了两班忙客。我说,你们真会瞎折腾!他们笑着说,多一伙人就多一分热闹嘛!新娘进门之后便要拜天地、入洞房,在世人面前展现了一派颇为繁琐的但却十分庄重的旧礼节,把婚礼推向一个新高潮。也就在高潮展开之时,一道丰盛的喜宴也拉开了帷幕,什么四大件,八大碗呀,什么四季发财,五魁首呀,村民们一个个喝得像红脸关公似的,方才尽兴!
令我吃惊的是,村里老人去世了,却被视为喜丧,全村人也要热闹一番,庆贺一番,使悲痛的悼念活动充满喜庆的气氛。这是不是村民们朴素的唯物主义的心理反映呢?我说不清。
那是我家表婶去世的时候。这位老太整整活了九十岁,在村里实属高龄者了。人能活到这个年份,实在是个福分。殡葬那天,全村人几乎是倾巢而出,像举行一次隆重的庆典,显得庄严而肃穆。锁呐声伴随着咚咚响的火炮声,渲染出一派节日的气氛。那身穿白衣白袍的孝子排成一长溜儿,跪拜、叩首,像演练传统的礼仪,每一个动作都很到位。女人的哭声时高时低,有腔有韵,哭丧几乎变成了一曲大合唱,使整个葬礼带有一丝古朴的韵味。祭祀活动变成一种传统文化的展示,使年轻一代在感同身受中慢慢接受了这种文化熏陶。
一顿丰盛的宴席无法表达主人对乡邻的感激,到了晚上,主人还要举行一次答谢晚会。晚会内容相当丰富多彩,先是锁呐班吹吹打打热闹一番,接着便有挺现代的节目演出。现在锁呐班并不是单纯吹吹锁呐,他们已扩大成一个精悍的艺术团,节目不断充实,内容不断翻新。到了高潮阶段,那吹笛、打锣和敲梆子的年轻女子摇身一变,成了颇为新潮的歌舞演员。有的唱流行歌曲,什么妹妹坐船头呀,该出手时就出手呀,把葬礼中残留的一丝悲伤扫荡得无影无踪。最后的压轴戏是现代舞表演,什么太空舞、霹雳舞,甚至半裸性质的脱衣舞,更是把整个庆典活动推到了极致,丧事真真切切地办成喜丧了。
这次葬礼实在让我大开了眼界!我从中看到了古今文明的交融和东西文化的交流,体会到农村包容一切的本领。生活在偏僻乡村的庄稼人把婚丧嫁娶变成了农民的节日,从中寻得一份愉悦,一分清闲,一次享受,我不能不佩服他们的宽容和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