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晏诗选

冯晏诗选

灯下笔记

1

秋天，我听见风暴在帮助一棵树

脱去没用的叶子。我在祝福

那场雨结尾了一个冗长的故事

空气感觉不适，那是源于一种惯性

一些具有破坏性意愿的飞沙

接下来化作一片沉静。深夜

进入反思的除了我，还有一群丝绵

几张看过的碟片，当那本《林中漫步》

正接近于从目光中站起来

就要化作经验时，我停泊下来

那几页锋利的八十克纸

以及纸上被激活的传世词语

也停泊下来。这时灯光更加灰暗

好像癌症晚期。生活不能被还原的样子

有些难看，只有零或者零的负数

在矛盾中向一侧倾泻，虽然

这状态是因为浸入了黑夜，浓墨

传送出忧郁患者心底的气味

独特而偏离芳香。之前数小时

在开发区结束的那个诗人聚会

好像礼花怒放！一群光点

从汉斯酒馆门前被射向黑夜深处

无论忧和喜，看上去好像

都是一抹灰烬，然而星光照见了

几个灵魂并发现情绪有限沮丧

被星光护送到家门前，我看到了明天

手机播报温度摄氏二十六。阵雨

适合恢复本质。我在灯下继续放任

孤独和思绪，想象月亮下面

索菲亚教堂被神秘笼罩，正通体发光

2

夜里，我打开灯什么也没照见

远方，鱼正睡在阴天的海域

想象的光线全无。从昨天开始

油菜花变紫了，变灰了，眼角发现了皱纹

本色中经验迷失了几个关键音符

12345都从三里屯跑到了长安街

在声音的国度，失音了，变哑了

视线中，盲点应该更多，更密集

好像青蛙发现要地震，开始搬家

我也要搬，能带走什么呢？除了忧虑

除了时光天天用枪口对准年龄

时刻提醒你快点快点那份记忆

只有变老了，变丑了，你才能获得

珍贵的慢，可是那慢中原有的芳香

到时会去别处的啊！只有身体慢下来

守着不流动的生活，那算什么？

灯下全是虚无。唯有梦中饿醒了感到真实

从虚无到虚无，蚂蚁找到了幸福

3

今夜，我在熟悉的景色上没有采集到星光

松花江被夜莺的翅膀覆盖着

正为最后死去的一只萤火虫送葬

脉搏增加了几次律动，但肤浅而轻佻

每一次飞行，都没有碰到神经和心

回头去检验那些青草般的快乐

四季中是多么容易变黄，多么容易

在有战争的故事里产生愧疚

是的，说起愧疚，没有什么能够

比这份感觉更加真实，从心里升起

向疼痛放射开去，直到手指和脚尖

当一个穷人拖着布鞋，绕行于中央大街

那段奢华，我想象着愧疚应该在

土地的百米之下就形成了一片

暗灰色的云。那云，今天傍晚

就挂在西边。惆怅弥漫了所有心情

如果住久了，每一条门前的路

都能通向最幽暗的一种祈祷

内容基本都是放过灵魂，放过生命

这些词，犹如江河一样大而无边

放过我们曾经犯下的或小或大的错误吧

经常能听见没有陪好的亲人

在天堂里反复说原谅了我，原谅了我

下午在画册中，沿着一条被绿色让出来的

麦黄色粗线，看上去好像是路

我走进了高更《伏吉拉德的果园》

C D在耳边播放科恩的《蓝雨衣》

然而，我还是忽略了给我这份心情的爱人

4

离我越来越远的那个国家，那座城市

那片已经模糊的海。尽管避开了飓风

那棵梧桐树的叶子至今也更换了朝代

我已经成为躲进北方谷仓中的玉米

尽管影像时常还在贝壳中感受七月

在F栋楼前，成堆番薯几乎让人看不见

被出售的利润，他们成群结队

有秩序地走进不同人家，似乎一个新冬天

就要安全降临。我宁愿在那群番薯中

追忆苦难，预测虚空，我宁愿在

冬天暖气的燥热中慢慢等待风干

承认虚无具有着积极意义。而事实上

地球也终有向人类的躯体或者灵魂告别的那一刻

那些没用的争执，享乐了又会怎么样

为爱情选择了分别的词语又会怎么样

只是多留下几句被更新掉的时代旧词而已

与被抛下的太空废屑没有什么区别

北方的冬天有南方看不见的深度

落进去找一个答案或者深睡一下试试隔世

我像在夜晚等待太阳，在等暖气到来

200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