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心如水

2011-09-17 01:54:54阮小籍
椰城 2011年12期
关键词:杯水草籽禅师

■ 阮小籍

倒掉心头那杯水

一位年轻人去向慧然禅师叩问人生的意义。

禅师不说话,开始向桌上的杯子里倒水。水溢出了杯子,禅师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年轻人实在忍不住了,说,杯子里的水早就满了,师傅为何不停下来呢?

禅师一笑,说,你的心就像这个杯子,如果你不把心头的这杯水倒掉,我无论对你说什么,又有什么用呢?

禅师的话并不难懂,和毛主席他老人家那句“放下包袱,开动机器”是一个道理。

我们每个人心头都有一杯水。这杯水或重千钧,或轻似羽,全在每个人的心境,就看你懂不懂得倒掉它。

倒掉心头那杯水,是一种智慧,也是一种境界。南唐后主倒不掉烟花万重,落得个月明中,故国不堪回首;刘皇叔倒不掉桃园结义,落得个白帝托孤,玉殿虚无……柳三变倒掉功名这杯水,却有了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千古绝唱;陶渊明倒掉官场的浮华,却有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适。有时候,倒掉的是一杯水,得到的却是一片海。

芸芸众生凡人多。红尘萦于心,琐事缠于怀,心头那杯水的滋味,甜也有、酸也有、苦也有、辣也有,都属正常。问题是,该倒掉时就倒掉。人的一生,要做的事情太多,是大男人,你就打一片江山;是小男人,你就挑起家庭的重担。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如何让那么多的白天和黑夜过得愉快而充实?黑格尔说,既然生活是琐碎的,那么就让我们谈哲学。我的意思是,让心头的那杯水常换常新,方能映出云卷云舒,花开花落。

出门寻春不见春,脚步踏破岭头云。归来偶把梅花嗅,枝头春色已十分。不必去苦苦寻找春色,只要倒掉心头那杯水,春色自然满心间。

放下

一个万念俱灰的年轻人去见慧能禅师,说:我空手而来。

慧能说:那么你放下吧。

年轻人道:我未带东西而来,如何放下呢?

慧能说:那么你就带着吧。

年轻人莫名其妙,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滚滚红尘,芸芸众生,又有谁真正懂得“放下”二字的含义呢?

多年情感,如同看一场电影,电影结束,人也就散了。纵有千般不舍,万般牵念,心爱的女人却成了别人的新娘。“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情为何物,如何放得下?

多年打拼,相信世间自有公道,相信付出总有回报,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切都依旧是镜花水月,一切都依旧是遥不可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名利二字,如何放得下?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忘不掉觥酬交错,忘不掉三月烟花,忘不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忘不掉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忘不掉又如何?与其临渊羡鱼,莫如退而结网。司马迁身受宫刑,“每念斯耻,肠一日而九回,汗发背而沾衣”,但他放下个人荣辱,终于成就了“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伟大事业;李白放下长安繁华,成就唐诗的盛世华章;陶渊明放下公之利,赋就魏晋风骨……“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深谙此道的郑板桥悠然说出“难得糊涂”的偈语。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有时候,放一着,退一步,未尝不是好事。王国维说: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王国维深知“放下”二字的含义。黄檗禅师说,不是一番寒彻骨,争得梅花扑鼻香?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略窥宇宙之大,转笑此身之小,蝇头蚁足,蜗角微名的些微得失,又算得了什么?名缰利锁催人老,酒色财气一把刀,夕阳山外山,春水渡旁渡,莫辜负春光正年少。抽刀断水水更流,是因为放不下心头那把刀;举杯销愁愁更愁,是因为放不下心头那杯酒……放不下,你就走不远;放不下,你就飞不高;放不下,你就得不到。

佛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有真正放下心头俗念,方能显示生命本色。

三十以后才明白

三伏天,禅院的草地一片枯黄,小和尚说,撒点草籽吧,师父却说,随时。天凉了,播种草籽时草籽随秋风边撒边飘,师父说,吹走的多半是空的,随性。撒完草籽,飞来了几只小鸟,师父说,草籽多,吃不完,随遇。半夜的一阵骤雨,好多草籽被冲走了,师父说,冲到哪儿就在哪儿发芽,随缘。半个多月后,原本光秃秃的地面居然泛出了绿意,师父说,随喜。

第一次读这则“五随”的故事,我16岁,正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时候,认为人生万事岂可顺其自然。“醉卧沙场君莫笑”是我的梦想,“乘风破浪会有时”是我的志向,全不知以后岁月的无奈与艰辛。

明人张潮在《幽梦影》里说:“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皆以阅历之深浅,为所得之深浅耳。”如今回头看来,看云做梦心随烟飘的年代,读“五随”的故事,真如张潮所言,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岁月的苦辣酸甜,尝不出,也读不透。

曾经视钱财如粪土,义气千金重,如今却在柴、米、油、盐、酱、醋、茶这开门七件事里为钱财斤斤计较。在“穷住闹市无人问”的世态里备感友情的飘浮;曾深信好男儿志在四方,大丈夫何患无妻,如今却在大龄青年的尴尬里逃入婚姻的城堡;曾恪守“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古训,大唱男人流泪是可耻的歌谣,如今却在无人的角落里悄悄舔舐滴血的伤口……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五柳先生何其洒脱,竟也吟出“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酒”的消沉诗句;“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的诗仙李白,何其狂哉,竟也叹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奉旨填词的柳三变何其洒脱不羁,却也为今宵酒醒何处而黯然神伤……一事能狂即少年,当青春不再,你还能狂得起来吗?

三十以后才明白,文人读武事,大都纸上谈兵;三十以后才明白,百无一用的,还是书生;三十以后才明白,忍字头上一把刀;三十以后才明白,该来的它不一定会来。

有一首诗,据说读后可安然入睡:吻唇角的残鬓/晒高楼的阳光/弹易断的弦/饮不醒的酒……一枕如舟,万事还是顺其自然好。

想起了阿Q

黑格尔说,既然日常生活是琐碎的,那么,就让我们谈哲学吧。

一桩悲剧发生后,我们无力回天,惟一可以选择的,是对待这桩悲剧的态度。笑着过一生,还是哭着过一生,全在于我们的选择。

所以,怀念阿Q,不是无端的。

鲁迅说,阿Q在未庄没有固定的职业,只是给人家做短工,割麦便割麦,舂米便舂米,撑船便撑船。拿今天的话来讲,阿Q不过是个打工仔,或者叫农民工。做为弱势群体的一员,阿Q注定要受到白眼冷遇不公。而阿Q又很自尊,所以他要活下去,没有一点精神胜利法聊以自慰,几乎是不可能的。

就是这精神胜利法,让人们对阿Q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另一方面阿Q又如一面镜子,或多或少映出我们骨髓里的一点东西。所以,阿Q总让我们哀也哀不起来,怒也怒不起来。

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我们是阿Q,又该如何?生命的历程,很大程度上是让偶然性主宰操纵的过程。囿于自身主观预知能力,面对命运的千变万化,人生的航船很难把握停泊在哪一个渡口。少年心事当驽云,齐家治国平天下,梦想的演绎没有边界,可以上穷碧落下黄泉,而客观世界却多变数,很少感动于生命的赤诚。所以哲学家哈代说:世间万事,虽然计划得好,实行起来却糟。

说是人生无常,却也是人生之常。好条件是天生的,好机会是运气,惟有好心情能紧紧握在自己手里。没有一点精神胜利法,很难想像平凡如你我的芸芸众生如何活下去。

冯友兰先生在《中国哲学史新编》里说:哲学可以给人一种境界,人可以在其中心安理得地生活下去。他的生活可以是按部就班的和平,也可以是枪林弹雨的战斗。无论是在和风细雨之下,或是在惊涛骇浪之中,他都可以安然自若地生活下去。而《菜根谭》里所谓“宠辱不惊,静观天边云卷云舒”,《幽梦影》里所谓“胸藏丘壑,城市不异山水;兴寄烟霞,净浮有如蓬岛”,这些都和冯友兰先生的思想同一机杼;都是给人一种好心情,教人好好地活下去,而不管生活是多么的艰难,命运是多么的不公。

对于阿Q,我们总说他贫穷,落后,不觉悟,对其精神胜利法,我们也常持一种尖锐的批判态度。这对于阿Q,未免有些苛刻,也有失公允。作为一个长期的农民工,阿Q连个圆圈都画不圆,老庄思想,冯友兰哲学,他当然不懂,但三十年短短从中兴到末路的一生,却形象地演绎出哲学的用处。

《射雕英雄传》里的大英雄郭靖就曾对生活心生倦怠,于是请教人生导师周伯通:练武功有什么用?周伯通反问:不练武功,又有什么用?人的一生说长不算长,说短又不算短,如何让那么多的白天和黑夜过得愉快而充实呢?不妨练一练哲学这门武功。

阿Q就练成了精神胜利法这门功夫,所以活得很愉快,如果不是杀头前手被捆着,他会来一段《小孤孀上坟》,或者《龙虎斗》里的“悔不该……”总之阿Q活得潇洒,死得高兴,这都是精神胜利法的功劳,或者是哲学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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