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原
近期,欧债危机持续发酵。希腊退出欧元区问题随着其危机的加剧再度升温;意大利主权信用再遭降级;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最新《世界经济展望》报告警告,欧洲主权债务危机可能会从少数国家蔓延到整个欧洲,并进一步通过美国机构投资者持有的欧洲资产传导至美国,并给整个世界经济复苏带来威胁,世界经济正处于“危险的新阶段”……
这一切似乎都说明,欧债危机的解决已经刻不容缓,否则希腊危急,意大利危急,欧元区危急,欧盟危急,世界经济危急!而事实上,欧债危机不仅仅是一个希腊问题,也不仅仅是一个意大利问题,而是一个综合性的问题。这个问题的解决绝非朝夕之事,须从根本性问题着手。
欧债危机的深层次原因首先即在于欧盟的一体化。欧洲一体化是二战之后的第一代欧洲政治家如联邦德国首任总理阿登纳为未来欧洲规划的蓝图和设计,以打造欧洲的共同安全、共同外交、共同市场等为方式,从根本上解决欧洲永不再战和发展问题。欧洲一体化在冷战之后得到迅速的发展,作为欧洲经济一体化的结果,欧元区就是在这背景下诞生的。
欧元区一开始可以说是欧洲的“富人俱乐部”,加入这个俱乐部的门槛就是《稳定与增长公约》所规定的成员国的财政赤字不得超过其本国GDP的3%;债务水平不得超过其GDP的60%。这两个莫名其妙的标准不知是如何诞生的,现在备受欧洲国家的非议。不仅像希腊这样的弱势国家无法达标,连德国这样的核心国家也无法满足其要求。甚至整个欧元区的所有成员国的财赤和债务水平均双双超标。也难怪当初为了获得欧元区的“门票”,希腊不惜与高盛公司联手造假,以政府支付高盛巨额佣金为代价,二者通过“货币掉期交易”方式,掩盖了希腊的真实债务水平,从而保证希腊如愿进入欧元区。但掩盖并非消除,希腊的实际债务仍是客观存在,为此,希腊不得不制造更多的货币掉期交易以掩饰其债务和赤字。这更加重了它的债务负担,导致最终无法自拔。就像圆一个谎需要撒一个更大的谎一样,现在谎言被戳破,是希腊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希腊想加入欧元区、登上欧洲发展的便车,这种攀富的心理其实不难理解。但以德国为代表的欧元区的核心国家难道就没有责任吗?德、法等国的心理其实也不难理解。把希腊等弱势国家拉入欧元区,一方面可以加速欧洲经济一体化的进程,使自己在政治上得分,甚至可以史上留名;另一方面,在欧元区这个统一市场内,德、法等核心国家可以利用自己的竞争优势,把希腊等边缘国家作为销售自己产品的市场,从而获得更大的发展机会。事实也如此,德国复兴信贷银行最新统计显示,欧元每年给德国带来至少300亿欧元的好处。近两年,欧洲虽深陷经济危机和债务危机,但欧元区国家每年仍给德国带来500亿至600亿欧元的收益。而与之相反,在加入欧元区之后,希腊等弱势国家的本国竞争力日趋衰落,几乎靠巨额贷款和债务来支撑消费。如今,这些高额债务最终压垮了希腊,也连累德国等核心国家不得不出巨资为希腊埋单。
欧洲一体化毋庸置疑,但在具体实施上,欧洲领导人显然犯了冒进的错误。尤其是在欧洲经济一体化的问题上,完全忽视了市场规律的作用,人为地强行把处于不同发展阶段、发展水平和发展模式均不平衡的国家放在同一个发展平台上,必然导致市场的反噬。实现发展平衡绝非易事。德国1990年实现国家统一后,联邦政府斥资数千亿欧元于原东德地区,以促进其发展。而20年后,东西德却仍未实现发展平衡,东德地区平均收入仅相当于西部地区的70%,在100个一般性行业中,东部地区仅邮递员和理发师这两个行业的收入高于西部。德国尚如此,整个欧盟和欧元区就更难了。
欧洲人显然并未认识到这点,他们把问题归咎于欧元区各国虽然实行了货币一体化,但没有实行财政一体化。因此主张成立所谓的欧元区“经济政府”,来统一各成员国的财政和税收政策。这无疑是用一个错误来纠正另一个错误。还是同样的问题,在发展不平衡的状况下,如果各国强行用同样的政策手段来处理不同的问题,其结果可想而知。
本世纪初,为了获得欧元区的“门票”,希腊不惜与高盛公司联手造假,掩盖希腊的真实债务水平,从而保证其如愿进入欧元区。此后,希腊不得不制造更多的货币掉期交易来掩饰其债务和赤字。
影响欧债危机的另一个深层次原因是欧洲的发展模式。目前,欧洲比较有代表性的发展模式是德国的“莱茵模式”,简单说就是与美国倡导的自由市场经济相对的社会市场经济。这种模式强调财富在社会各阶层的平均分配,基于这个宗旨,欧洲国家的社会福利水平普遍高于世界其他国家。但近年,这种发展模式的弊端也暴露无遗,在欧债危机中更是显现出其后果。
欧债危机的一个主要原因是国家大肆举债,这些债务大多用在百姓的社会福利上。德国等国每年用于社会福利的支出已经超过了其财政支出的一半以上。过重的社会福利支出已经成为欧洲社会的发展负担,制约了其前进的脚步。
问题还不仅仅在此。许多欧洲政治家和领导人早已意识到这个严重问题,但却无可奈何。德国前总理施罗德看准了问题,锐意改革,结果是惨淡地结束了自己的政治生涯。欧债危机爆发后,希腊在欧盟和欧元区的强大压力下,拟对自身的社会福利体制进行改革,但也遭到民众的强烈反弹,示威之声不绝于耳。
其他国家也盖莫能外。谁改革谁下台这种怪圈,使欧洲领导人束手束脚,只能以功利性的态度,从一些边边角角的现实问题上着手,解决迫在眉睫的问题,对于机制性和制度性问题,选择了集体忽视。
欧洲人口老龄化以及出生率低的问题一直是欧洲社会的顽症。前者加剧了欧洲的社会福利负担,每年的养老金及相关支出令欧洲不堪重负。为节约养老支出,德国政府不得不推出一项颇具争议的改革措施,就是将退休年龄延长至67岁。德国人也以此为借口,指责希腊人懒惰,五十几岁便早早退休,安享晚年,而德国人却仍需辛苦工作,并用辛苦挣来的钱去救助那些“懒人”。最新一个统计,像葡萄牙这样的高债务国,其2010年实际工资收入增长居然还在德国、英国等国家之上,也难怪德国民众对政府援助希腊怨声载道。对延长退休年龄反弹较大的无疑是年轻人。他们对政府的改革措施牢骚满腹:政府为了省钱把他们的父辈牢牢拴在办公桌或机床前,却不知大量年轻人找工作容易吗?德国的失业率虽然仅在7%左右,低于欧盟10%的平均水平,但德国失业率低是以许多人的未充分就业换取的。这些人说是有工作,实际上只工作一半的时间、最多拿70%的工资,以保证其他人也至少能有工作做、有工资挣。
与老龄化相对的就是欧洲的出生率低的问题。尽管德国等国出台了不少刺激和鼓励生育的政策,比如多生多拿补贴等,但欧洲的出生率就是上不去。以德国为例,德国目前总人口为8200万左右,但德国联邦统计局担心,这个数字在未来50年里将下降1600万左右。人口的下降直接导致劳动力的萎缩,也导致未来可能无人为老龄化的欧洲社会埋单。中国、印度等新兴经济体能够快速发展和崛起,其重要和基本的原因就包括庞大的市场和廉价的劳动力。而这些均与人口有关,与两国丰富的人口红利有关。欧洲不解决人口问题,不仅将丧失市场,也将丧失劳动力,欧洲未来的黯淡可想而知。
外部环境的恶化加剧了欧洲的衰落。实际上,欧洲的衰落可以说已经开始于经济全球化的开始。经济全球化发轫于美欧,其初衷是希望通过贸易、资本、技术、服务等在全球的自由流通,为美欧获得更大的市场、攫取更多的财富。可惜这把双刃剑也在一定程度上对美欧形成了反噬。
现在美欧许多人都认为,中国等新兴经济体才是经济全球化的最大赢家。经济全球化导致中国等新兴经济体的崛起,这些国家在吸纳了来自美欧等地区的巨额资本、技术、服务以及先进的管理经验之后,再凭借其各自的发展优势,最终打破了美欧一统天下的传统政治和经济格局,成为美欧的强劲竞争对手。经过几十年的发展,中国不仅在传统的低端产品上占领了国际贸易的较大份额,也在一些高新技术产品领域对美欧形成越来越大的挑战。在中国等新兴经济体的强势挑战面前,欧洲的传统竞争力受到削弱,市场份额一天天萎缩。国际资本纷纷涌向新兴经济体,国际投资者对美欧的投资兴趣日益下降。在新兴经济体的集体崛起和蓬勃发展趋势面前,欧洲人只能徒叹奈何。而如果欧洲仍像以前那样具有强大的国际竞争力,能够轻轻松松地把自己的危机转嫁给其他弱势国家和地区,那它还会像今天这样被欧债危机打垮吗?意大利等国向中国求助,哀求中国购买其国债,充分说明了欧洲与新兴经济体乾坤倒置的现状。
9月14日,意大利罗马,工会成员在集会上高呼口号,抗议政府的财政紧缩政策。
欧洲并非没有选择。其实与新兴经济体相比,欧美的一个突出的优势尚未充分发掘出来,那就是其传统的技术优势。回想上世纪90年代,信息产业的异军突起,使欧美经济进入了一个发展机遇期。如同天才的乔布斯博士凭借其令人叹为观止的构思和精湛的技术,成功推出iPhone、iPad系列,挽救了颓败中的苹果公司一样,如果欧美能够发掘一个覆盖全球、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新经济增长点,欧美经济无疑将摆脱目前的困境,进入新的发展周期。目前影响欧洲甚至世界经济的主要问题有三:一是高额债务,二是低速增长,三是由前两者导致的信心危机。包括著名经济学家、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斯蒂格里茨以及新任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总裁拉加德在内的一些专家均认为,应对当前世界经济面临的措施不是紧缩财政,而是刺激增长。简单说就是要开源而非仅仅是节流。
全球都在寻找新的增长点,目前流行的所谓绿色经济、新能源、低碳经济等,有的只是概念性的提法,有的则受制于多种现实因素和技术条件,难以在可预见的时间形成规模,也不足以带动欧美经济进入新的发展阶段。
我们不知道新的经济增长点何时到来,或许明日一个新技术的突破性进展,就能给我们以希望。但可以断言,欧美凭借其技术优势,是最可能把希望变成现实的。只是这个过程不能太漫长,欧洲等不起。
希腊不用担心,无论从政治考量还是游戏规则,默克尔等欧洲领导人都不会抛弃希腊,不会把它踢出欧元区。欧债危机也终能化解,只是这个过程比较漫长。德国财长朔伊布勒预测是六七年,我还是觉得他有些乐观了。但有一点可以预见,从这个冬天开始,欧洲经济将进入一个低速甚至是零速的漫长增长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