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志勇
旧时的赵州城乡都有庙宇,且设有祭祀时日,每逢祭祀日,各庙宇前摊贩云集,娱神的锣鼓和秧歌不舍昼夜,焚香膜拜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名目繁多的庙会,如关帝庙、城隍庙、八蜡庙、真武庙、火神庙、火龙庙、奶奶庙、药王庙、龙王庙、刘猛将军庙、泰山圣母庙等等林林总总,掰着指头都数不过来。这些乡村庙会具有浓厚的中国民俗特点,多与集市结合成了集拜神、敬佛、娱乐、买卖于一体的公众活动。昔日遍布城乡的庙会,随着世事的变迁,一一消失在历史的烟尘里。而作者要说的城东南杨家庄村的“五道占火会”,却是一个例外,它被一代又一代的乡亲们原汁原味地传承下来,不但没有消亡,反而一年比一年鲜活生动。年初,还被列入民俗类石家庄第四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今年73岁的杨凤申老汉,是土生土长的赵县南杨家庄村人。从他记事起,每年农历正月十五村里都举办“五道古火会”,过庙期间,村里家家户户都自愿捐出一些钱或者粮食、蔬菜供办会者和香客、商贩食素斋,剩下的钱物就是筹备十五晚上的焰火晚会。
杨凤申老人回忆说,丰年的焰火多放些,歉年少些,但从没有间断过。就是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文革期间,杨家庄村的庙会也是偷着进行,人们偷着过庙,偷着给五道爷进香,祈愿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走进南杨家庄村,我们能感受到,对五道古火会的热爱已经融进村民的骨子里。杨凤申见证了古火会的风风雨雨和起起伏伏,但没有想到的是,有朝一日自己能当上这个古火会的会头,肩负起古火会传承的重任。
从杜老命手里接过“会头”
2月1日是兔年的正月十五,我又接到南杨家庄古火会的邀请,观赏年一度的五道古火会。每年的农历正月十五,为这个村的“五道古火会”,庙会从下午一直延续到深夜。赶庙的人除了到庙里祭拜诸神就是观看燃放焰火。
村东有琉璃瓦覆顶、飞檐起脊的五道古火庙,庙门撰有对联,上联为“秦穆公敕封五道”,下联为“汉高祖恩赐将军”,庙门上端匾额为“五道古火庙”。庙里供奉着七尊神像,依次为马神、牛神、龙神、土地神和五道将军,靠东西两墙的土台上还分别塑着判官和小鬼,面目狰狞吓人。五道将军塑像为武将打扮,身披战袍,手执长剑,虎目圆睁,威风凛凛。
下午四时,我联系上县“非遗”中心的老张夫妇,一同前往南杨家庄村。出赵县县城往东南方向走,驱车5公里便到了杨家庄村,这是个只有423户,1700口人的小村。此时,四邻八村的男女老少已经开始从乡间小道上往这里汇聚。
杨凤申老汉就住在村子西口,他和长他三岁的杨云英早在村口迎候了。杨凤申个子不高,人长得结实,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他小时候常在庙里玩,曾见过一块光绪三年重修庙宇的石碑,他说“五道古火会”少说也有几百年历史了。从杨凤申嘴里我们得知,五道将军是阴司的大神,掌管人的生死荣禄。他还有监督阎王判案的权力,甚至可以代替阎王决定人的寿限。传说中的五道将军颇有正义感和同情心,留下众多的救助弱者、成人之美的佳话。所以老百姓喜欢他、信仰他,建庙奉祀他。杨云英也是一位会头,他为我讲述了村里奉祀五道将军的另一个版本:“古时候,有弟兄五人,大荒之年,五弟兄家中只剩下十斗小米,父亲就让弟兄五人分了,各自闯天下。并将五弟兄分派到东西南北中五个方向。五道排行最小,他拿到了‘中,而后他就到了中原,五道随便选了块土地耕种,连年获得丰收,他的日子越过越好。后来五道就在村子里建了一座庙,奉祀给他带来富裕的神祗。五道认为自己是骑马远道而来,马有功,就在庙里将马神供在中间,同时觉得种田也离不开耕田的牛、土地和司水的龙,又供奉上牛神、龙神和土地神。五道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炷香,除此之外,每年正月十五,还要燃放焰火,以此娱神,欢庆丰收。这个习俗就这样一辈辈传下来了……”杨风申的会头是从一位叫杜老命的老人手里接过来的。杜老命1996年去世,活了84岁。
十五载传承,说不尽酸甜苦辣
历史上村里这座“五道古火庙”因自然灾害无数次遭毁坏,又无数次修缮,仅清光绪三年的一次重修有过记载,文革期间“破四旧”,古庙被彻底拆毁,人们只好将神祗请到村里的配电室,偷偷奉祀。1988年,当时的会头开始张罗着建庙,在村西口建起一座很不起眼的小庙,到1996年,杨凤申当上会头,看到破烂不堪的小庙,心里总不是个滋味,寻思着老祖宗传下了的宝贝,不能从自己手里丢掉,千方百计也要将它发扬光大。
他和几个热心人碰了几次头,决心重新建起五道古火庙。没有砖,他到梨村的砖窑上赊欠,答应将来用庙里的香火钱还账。没有木头,他刨掉自家房后价值1000多元的7棵大树,一分钱没要,全捐到会里。那些日子和他一起义务刨树的有七八个人,都是和他年岁相当的老人。乡亲们看他不容易,有的出50元,有的出100元凑了一些钱,还有数十人到工地上当义工。一年后,一座东西长19米,南北宽7米,高6.5米的庙堂总算盖起来了。一次,杨凤申到铁佛寺赶庙,看到铁佛寺的神像塑得不错,一打问是晋县的手艺人,就留心记下了人家的电话,回家和会里几个会头商量后,决定从晋县把手艺人请来,在庙堂里塑造五道、龙王、马王、牛王、土地、判官、小鬼等七座神像。盖好庙的第三天,晋县的手艺人赵兰庄和王庆山被请来了,杨凤申和杨同秀、杜新喜、杨锁贵等几个老头儿给人家和泥送料打下手,塑像塑好后是湿的,冬天很难晾干,几个老头就轮番上阵用火烤,一干就干到半夜里。
一边听杨凤申讲述,我们边朝村西的古火会走。此时,小村里早已经人山人海了。五道古火庙前便是平展展的麦田,本村的舞狮队早已披挂整齐,开始舞动。汗流浃背的舞狮汉子,使出了浑身的解数,一会走桌子腿、一会大窜桌,惹来一阵又一阵的叫好声。邻村的歌舞队也在农用三轮搭就的舞台上展示自己的才艺。
看着日渐红火的庙会,杨凤申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他说:“正月里大人们赶庙会除了让长期劳作的身体得到有效的放松外,多为添置些日常所需之物。在乡下过庙就像过节一样热闹,只要乡亲们乐呵,我们会上的人再遭难也值。”
号令灯下的古火会
民俗专家袁学骏认为,赵县的“五道古火会”是极具地方特色的一项民俗活动,他将祭祀活动和元宵节焰火会两者之间有机结合,这样的活动在全石家庄市绝无仅有。
在杨凤申带领下,我们来到占地10余亩的火场。村民们已经开始为晚上的焰火表演作准备了。村里人管这道程序叫作“摆火架子”。平展展的麦田里,能工巧匠们摆上许许多多的焰火造型,这些焰火,都出自村民之手,名称有仙鹤下蛋、炮打飞机、关老爷开门、猴子捅马蜂窝、二龙戏珠、葡萄架、九莲灯,九连环、赵州桥,还有华灯、影壁、石碑、生肖、旗杆、金银斗、摇钱树等,看上去独出心裁,别具一格,拙朴中透着灵动,在它们身上,我们似乎嗅到一种浓浓的乡土气息。
杨凤申说
“早年间,摆火架子是有定制的。入火场有牌坊,牌坊前面有两个狮子。入牌坊是影壁,影壁前面还有鱼池。绕过影壁树有两根高大的旗杆,然后是一架葡萄烟花,俗称葡萄架。”杨凤申提到的葡萄架那可是杨家庄古火会中的保留项
目,2009年我在这里看古火会的时候,72岁的杨同秀还在,老人如今已经去世了。正在组装“葡萄架”的换成了他的后人,他仰起头说,“俺家祖辈爷都为庙会制作许多焰火,我这手艺是家传的,你看,这满架葡萄有叶有果,晚上燃放起来串串葡萄会发出幽幽的蓝光,那个好看呀,你就等着瞧吧。俺们这些手艺人,全是无偿为庙会制作烟火,一来是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二来,也图个喜庆,为乡亲们增添些节日的乐趣。”
黄昏时分,杨家庄村大街小巷就响起村里人呼朋唤友的声音,这晚,村里几乎家家都要设宴招待亲友,串亲戚的趁着赶庙会叙叙亲情;定下儿女亲事的男方,要把未过门儿的媳妇接过来,买几件时兴的衣服,知己的朋友更趁这好日子上门讨杯年酒吃。掌灯时分,小村上空弥漫起浓浓的酒香和元宵节特有的幽微的火药香。
正月十五,又称元宵夜。是新年的第一个月圆之夜,那又大又圆的月亮,早早就挂上天空。在杨凤申家吃过晚饭后,我们一起走上街头,随街上的人流向庙会涌去,此时,天空中不时升起盏盏“孔明灯”。这寄托着村民美好愿望的灯火,在晴朗的月色下缓缓飘向远方……
我们是在村民杨中秋家房顶上观看烟火的,杨家的房后就是古火庙,焰火燃放点便安排在他家门前的麦田里。所以,这里是观看焰火的最佳位置,指挥火场作业的是一盏灯笼,上写着“千年古火,永放异彩”。这是燃放焰火的号令灯,由会头杨凤申执掌。号令灯行进路线是有规矩的,从庙里将号令灯拜出来后,先到火场,指挥燃放礼花弹和辅助烟花——烟火瓶。再转入花架子场,号令灯行到哪里,哪里的炮手才准许燃放,燃放结束,会头还要将号令灯送回古火庙。这样看来,号令灯是焰火场上燃放烟花的许可证,拥有绝对的权威,这种权威的存在,保证了焰火晚会的安全。晚上9时许,在人们簇拥下,号令灯从灯火通明的庙堂里走出,果然,就在它的停留处,炮声骤然爆响,五彩缤纷的礼花腾空而起,在一声声钝响中深邃的夜空被礼花装扮得绚丽多彩,有的如菊花绽放,有的似玉树临风,有的像流光溢彩的瀑布垂下,有的若钢花飞溅洒满天际。最有意思的还是燃放村民们自制的焰火,瞧,那“仙鹤下蛋”燃着后在高空鸣叫着落下耀眼的光弹;那飞盘引燃后在空中化为巨大的光盘,飞速旋转让人误以为天外来客驾到。压轴戏是燃放生肖焰火,肚子里装满鞭炮的纸兔,在经久不息的爆竹声后,一团火焰腾空而起,将焰火表演推向高潮,它预示着村民的日子红红火火,更上层楼。
欢呼声中,小村的庙会谢幕了。这一天,村民们尽情挥洒豪情,庆祝过去一年的好收成,这一天,村民们已经为新一年的目标重新积蓄起力量。今年的庙会过了,明年依旧如期而至,因为庙会文化已经深深植根在这方百姓的心中。我想,赶庙的乡亲们虔诚地焚香祭拜,不止为了表达他们祈求五谷丰登、国泰民安的善良愿望,而且,已经把这年一度的盛大节日当成他们自己的狂欢节!
和杨凤申握别时,他告诉我,现在已经着手培养传承人了。
(责编:孙达)